编者按

入伏的这一天，窗外知了声嘶力竭，读到这篇写于暮春雨中的读者来文，如同误打误撞一封细细绵绵的情信，欣喜地目睹文学与阅读最本初的意义怎样在一个人的生命之上藤蔓交缠、枝繁叶茂。世界或许广袤，或许遥远，却可以依凭从书架取下薄册的手与凝神渴读的眼化作纸上的风景、镜中的迷宫。《世界文学》能成为这样一段情缘的载体，连同我们这些仅是其悠长历史中小小环节的编辑都深感与有荣焉。

天艾

如果拿顾城这首《远和近》来说我跟《世界文学》杂志以及世界文学本身的关系，很是妥帖。在川东北一个小县城的小山村里，一个爱上文学的少年，世界离他不是他能想象的远，《世界文学》杂志更不可能低头看到这么偏远地方的一个少年。他从课本上读到的文学作品启蒙了他，他那在生产队当会计、能写会算的父亲是他的导师。父亲原本是有梦想走出大山的，因种种原因没有走成，他就把全部希望寄托给了这个少年。他去县城里给开始学写作文的儿子买回了一本《王老师和小学生谈作文》《学诗断想》，这个少年就靠这两本薄薄的辅导书，开始了文学梦。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物质的极度匮乏让人们无所事事。而我还是一个懵懂少年，除了读书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去操心的。而除了读课本和父亲给我买的这两本辅导书外，家里再也没什么可读之书了。实在无聊，我就去翻读《新华字典》，那时，我在字典里认得了课本上还没有教到的许多字词。令我吃惊的是，偶然一天，我到附近一户人家去耍，看到他家有文学期刊和一些文学著作。要知道他家连吃饭都成问题，很多时候都是上我家来借碗碗米过日子的。我如饥似渴地抓起就读。在他家里，我读到了完整的长篇小说《红旗谱》，读到《收获》《人民文学》等文学杂志，还读到过不完整的苏俄小说，还有些前后都没有，只有几十页的残存作品集，不知是哪国的文学作品，但确知是外国小说。现在想来应当是英美作品，是后来红极一时的《飘》之类的。世界文学就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同我相遇。

再后来我到县城里读书，喜欢到邮局的报刊亭去，那里有一些新来的文学杂志和中学生读物，像《诗刊》《星星》《诗神》《诗选刊》，我尽可能地节约生活费去购买一些回来读。有时无钱又想要，就拿着杂志翻着不忍放下，售书阿姨看我这样喜欢，知道我是她这点上的每周常客，就赊书给我。让我一生感激两位好心阿姨。当时，这几本刊物里都有外国诗歌翻译，我近距离跟世界文学接触了。虽然未必就读得懂，却没有放下过。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的作品也先后在《星星》诗刊、《四川文艺报》等报刊上发表，我一头扎进大学图书馆，沉浸在世界各国文学作品中，尽可能去读一些世界公认的名著。平常也爱到大学校门口和九眼桥去买旧书读。这个时候，法国、英国、美国、德国的著名作家诗人的作品更多地走入了我的阅读中，而对一般性的报刊只作浏览式的阅读。

可大学毕业后，分配回老家，小县城的落后贫穷还是比较明显，乡下更是不堪回想。不想到乡下教书的我，坚决地放弃了铁饭碗，留在城里的某个国企。一心只有文学梦，可现实粉碎了的我一切，国企很快没落，工作无着，生活无靠，读书购书已成奢侈。我只能在自己有限购得的图书中寻找慰藉。世界文学离我突然有些远了，我更不知道还有《世界文学》这样高端的文学杂志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我。

历史给了我们这个小县城一个发展机遇：撤县设立地区，周边几个穷县并过来，地委、行署办公地设在我们这儿。我也从那个国企逃出，应聘到地委宣传部去，从事文艺工作，先后在《巴中文学》《今日巴中》负责编辑工作，又回到了文学队伍中。自己有余钱可以再进新华书店、再逛邮局了，我可以时不时地买些文学书籍回来，并坐下来进行一些创作。但是，真要一年征订一批文学刊物，于我还是奢侈的。我只能订一些文艺类的报纸，可怜的几种。我的工资收入有限，老婆是下岗工人，孩子要入园读书，我的收入必须保证家用，自己的爱好必须靠后。农村孩子出来，要立足城市，要置家业、房产，负债前行，每月都是捉襟见肘。我尽量跑老城里的旧书摊，在那里找到一些我喜欢的书籍。《外国优秀散文选》就是在那里淘到的。我读到苏联作家普列什文的《林中水滴》和智利女诗人米斯特拉尔的《母亲的诗》，被深深打动，文章可以写到那样美，文字能做到这样迷人，翻译作品能够如此引人入胜，是我不曾料到的，我一气读完，反复再三。这是1984年《世界文学》编辑部选编交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里面都是外国著名作家、诗人的佳作，篇篇首首读来都令人惊喜、感动。 

在这里，大自然是那样的纯美，那样的生动，那样的赋有诗意。一个做母亲的女子那满满的幸福和温馨，让人动容，让人怜惜。这诗一般的语言，拨动着人的心弦。我也学着写了一组题为《森林之美》的散文诗章，先后被《中国艺术报》和《星星》诗刊选用。这点成绩是阅读世界文学带给我的。而做这个译介工作的是《世界文学》，我对它又多了几分好感。《世界文学》原来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都没有这次打动我心，我以为它的眼光独到，能把这样美的作品带给我并让我直接受益，我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可是，我身边没人订阅这本杂志，邮局也没有，新华书店更不会有，我只能去地摊碰运气。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我们这个边远小城，能够订阅《世界文学》杂志的人真是难找，想拥有《世界文学》是我的热望，想订阅《世界文学》是我的梦想。我到邮局咨询过，要订阅这本杂志，得要花好几十元钱，订了它，其他书籍就不能再订了，这对我来说，收入有限，订阅费占比太大，对当时的家庭收入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我只能通过其他途径，零星地阅读一些外国文学作品或文学类消息，对于想拥有一本纯正的外国文学刊物的梦想一直存于心中。

再后来，我正式调入了市里，又到了四大班子的政协，老婆也重新就了业，环境改变，条件好转，加之国家把工资大幅度提高，订阅一本杂志已不在话下，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订了《世界文学》杂志（那时的主编还是高莽先生）。拥有了一套《世界文学》，好像圆了我的一个文学梦想，我与世界文学的远与近就有了一次转换。

2017年第二期，我读到了葡萄牙诗人埃·德·安德拉德的诗选，是高兴主编担任责任编辑。这个诗人的诗歌让我眼前一亮，震动了我。老实说，这些年来，我对《世界文学》的诗歌翻译不太引起共鸣，那些翻译诗歌读起来总是有隔。但是，这个诗人的诗歌让我感动，每首我都喜欢，特别是《手与果实》，读得我热血沸腾，情思喷涌，有时眼角都湿润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组诗歌这么打动我，好像我这下才会读外国诗歌，才读懂了外国诗歌。我能知道他写的什么，我感受得到他灵魂的颤动，我抚摸得到他的心跳。情难自禁，我兴奋了好些天，天天把这组诗捧在手上，天天脑子里想着这组诗歌的意与境，我好像又回到上个世纪狂热的诗歌时代。

这些精彩的诗句，拨动我的情弦，直抵我的内心，揪住我心中最柔的那部分。我禁不住地写了一组名为《鲜花与大地》的诗歌，并以“向埃·德·安德拉德的一次致敬”为题记。这组诗歌先后被《星星诗刊》和《四川农村日报》副刊选用。

这个时候，我对《世界文学》有了重新的打量。以前总以为译诗难读，我多注意散文和小说的阅读，自那之后，我总要对里面的诗人和诗歌作一些研究，总要去想想，为什么要选这个诗人，为什么要选这样的诗歌，即便不那么喜欢，我也想好好留意一下。

我已连续订阅了好几年《世界文学》，它给我的感受是：它不是普通的一本杂志，而是一部外国文学选集，任你放多少时候拿出来读，都不会有隔世之感，它不会像一般的文学期刊那么容易受到时空的限制。

为了写这篇文章，昨晚一回家，我就钻进书房想找找相关资料，不想引起妻子吃惊，你咋变得这样勤奋了呢？可见，我不坐书房已是很久了。粗粗浏览一遍，看到了2012年的《世界文学》，重新抽出来翻了一下，感觉那些诗句和文字是如此的亲切，好像与久违的亲人重逢。书橱里面的那些外国文学名著和精选本都是那么迷人，忍不住都抽出来重新抚摸一番。一气读完波兰作家显克维奇的《灯塔看守人》，沉浸于他那迷人的环境描写和忧伤的浓浓乡愁。其实，这些《世界文学》有些认真读过，有些走马观花，有些视而不见，但都遗忘殆尽，还给了先生。这样看来，不是《世界文学》离我远去，而是我自己没有靠近。

巴山夜雨不止，书生长夜难眠。尽管，我在文学的道路上没有多少成绩，但我忠实于阅读的初心没有改变，我将一直忠实于这份坚守，与《世界文学》多一些亲近，让它不再与我有远近之分。

2019年5月6日云台晨完稿于雨中

世界多变而恒永

文学孤独却自由

责编：天艾  排版：文娟

 终审：言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