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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诗祈愿 | 共同醒来是美妙的

响应号召，居家工作，但心，时刻都牵念着武汉，牵念着疫情。我们的同事汪天艾正困于武汉，我们的不少译者和作者正困于武汉，我们的众多亲友正困于武汉，数百万的同胞正困于武汉。武汉的疼痛也是我们的疼痛，也是整个人类的疼痛。想做点什么，为了武汉，也为了我们自己。因此，《世界文学》公众号团队特别组织了这一专辑。我们明白，如此沉重的时刻，诗歌是苍白的，无力的，甚至是轻浮的，但我们依然想通过诗歌传递一份真情：哀悼，善意，祈愿，祝福和人性之光。

特别感谢诗人张执浩、余笑忠和同事汪天艾在困境中发来的诗歌和译诗！我们正相互听着，望着，我们时刻都在一起呢。

高兴

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四海一家》群星合唱版

这不是诗

张执浩作

死神昨晚从我们中间带走了
一个人——这不是诗，因为
死者戴着口罩，死神戴上了面具
诗歌必须正视死者的五官
在收尸袋的拉链被全部拉上前
在尸体被推进焚尸炉的瞬间
我们能辨认出他是她的丈夫
小提琴手，从南洋归来的好青年
但现在她也戴着口罩无法相认
——这不是诗，因为我没有勇气
冲下楼去面对这样的事实
殡仪馆的车灯照射着惨白的路面
车身两旁站着几位全副武装
戴着防毒面具的人
沉重的铅灰色的夜空下
甚至没有哭泣，更没有
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一切都是程式化的，静默的
仿佛死亡变成了一件羞耻的事
发生在凌晨的不幸在天亮以后
变成了微信群里的谈资——这
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死
没有讣告，没有追思会
惟有加倍努力的活着
因为在死神占据的地盘上
惟有活着本身才能成就一首诗

2020年2月3日

张执浩，湖北荆门人。现为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汉诗》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宽阔》、《高原上的野花》等7部，另著有长中短篇小说集、随笔集若干。曾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诗刊》年度陈子昂诗歌奖等奖项。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余笑忠作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只有身着制服的环卫工

慢慢清扫着落叶

不比平常更卖力

也不必加快速度

总是有落叶

扫地僧安于作一个迟到者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致命的病菌

是执白先行的一方

我们是迟到的一方

顺从它们善变的棋理

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像沙画那样被抹去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阴影的尾巴是一致的

沉默是一致的

一个人的街道

不能称之为街道

一个人的街道

是险棋中举步维艰的一方

先行一步的对弈者

同时下着几盘盲棋

清晨到傍晚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仍有鸟鸣声声

祈愿我们走出穴居的日子

众声喧哗，哪怕恶语相向

也好过观棋不语

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

扫地僧曾倾尽全力

像穴居者在石壁上刻画

2020年2月2日，夜读库切《凶年纪事》。

余笑忠，1965年1月生于湖北省蕲春农家。1982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编辑系。现供职于湖北广播电视台音乐广播部。著有诗集《余笑忠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接梦话》（宁波出版社，2018年10月第1版），与诗人亦来合作编选《有声诗歌三百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沉重的时刻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作冯至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

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里的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在夜里笑，

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望着我。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德语诗人，也用法语写作，出生于布拉格，生活在慕尼黑和柏林，并曾旅居意大利、斯堪的纳维亚及法国，著作丰富，包括诗歌、小说、书简。代表作《杜伊诺哀歌》《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给青年诗人的信》等。

再一次，道路沉默

托马斯·萨拉蒙作高兴译

再一次，道路沉默，黑色的寂静

再一次，有蜜蜂，蜂蜜，沉默的绿色原野

河畔的杨柳，谷底的石头

眼中的山丘，动物体内的睡眠

再一次，孩子们躁动不安，汽笛里的血

再一次，钟里有铜，舌中的香息

旅人们相互致意，瘟疫加强了联合

野鹿在手掌之中，雪在闪烁

我看见了早晨，我多么匆忙

我看见皮肤在虔诚的尘土里

我看见快乐的尖叫，我们怎样走向南方

托莱多男子，两个幼小的搭车人

景象清晰，花朵腼腆

黑暗封缄了天空，我听见一声呼喊

爱的时刻等待着，高大雕像的时刻

沉默、清晰的母鹿，梦幻般的欧椴树

托马斯·萨拉蒙（Tomaž Šalamun，1941—2014），斯洛文尼亚诗人。出版过《蓝塔》《太阳战车》等诗集，并被认为是中欧目前最重要的诗人之一。

我们且希望

欧仁·吉宜未克作叶汝琏译

我们可不曾否认飞鸟
不拘有无栖息的树枝
度过多不舒服的夜晚。

我们看到，我们也明了
虹膜内壁和草地上空
牧群饮罢，仰望的彩虹。

我们可不曾否认刺痛
一秒钟的余悸与地铁
走廊岔口唱的那支歌。

我们从未说那多顺当：
树欲静就静，小伙子挨近
立镜便见到会心的微笑。

我们从未说：
生活并不难，
相爱也简单。

——事情可该变个样，
那么，我们且希望。

原载于《世界文学》1996年第2期

欧仁·吉宜未克（Eugène Guillevic，1907—1997），法国诗人，共产党员，不少诗作是对客体的直接描写，具有对客观世界的清醒意识。

幸福

戴姗卡·马克西莫维奇作柴盛萱译

计时不再按钟点，
也不按烈日运行；
当他的明眸归来，便是我的白天，
而当他重新离去，便是我的黑夜。

我衡量幸福不按微笑，
也不按是否我的渴望比他更强烈；
我的幸福是当他和我在一起伤心沉默，
以及当我们的心脏以抱头痛哭的韵律而跳动。

我不遗憾生命之水
将把我的绿枝也夺走；
现在就让青春和一切都离去吧，
令人心醉的他曾与我并立。

原载于《世界文学》1994年第3期

戴姗卡·马克西莫维奇（Desanka Maksimović，1898—1992），塞尔维亚当代最优秀的女诗人之一。著有诗集：《诗歌》（1924）、《绿林勇士》（1930）、《芬芳的大地》（1955）、《梦的俘虏》（1959）等。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谷川俊太郎作田原译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铺路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大海汹涌的波涛是枉然的呻吟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大街变得更加热闹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建造公园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在静静地涌淌泪水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原载于《世界文学》1999年第2期

谷川俊太郎（1931—），日本诗人。他异常地活跃，多产，富有创作活力，被誉为日本诗歌的旗手。相对于语言，他更注重诗歌骨子里的东西：精神和灵魂。他那些歌唱和平的诗歌中闪烁着良知的光辉。他著有《二十亿光年的孤独》等几十部诗集。

给金星

威廉·布莱克作宋雪亭译

你这在黄昏出现的金发天使啊，

此刻，太阳小憩在群山上，你点起

光明的爱的火炬；戴上你灿烂的

金冠，微笑地照临我们的床榻，

微笑地窥看我们的爱情；当你拉开

天空的蓝幕，把你的银露洒在

每一朵花上，它们已及时地闭起

美丽的眼睛了。让你的西风睡在

湖面上；用你的明眸说出沉默，

拿银光洗净黄昏。过不了一会儿

你就隐没了，豺狼便到处横行，

狮子的眼睛照亮幽暗的林莽：

我们的羊群毛上满盖着你神圣的

银露：凭你的法力保护它们吧。

原载于《译文》1957年9月号

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英国诗人。他拒绝接受正规教育，完全凭着热爱，成为画家和诗人。在诗歌中，他让想象舞动，歌唱力与美，赞美纯真与神秘，并建立他自己的宗教系统。代表诗集《天真之歌和经验之歌》被萧伯纳誉为“革命的圣经”。

共同醒来是美妙的

伊丽莎白·毕肖普作汪天艾译

在同一分钟共同醒来
是美妙的；美妙的是听见
大雨突然开始落满屋顶，
是感觉空气冷清
仿佛空中一团黑色电网
让电流穿行
雨点遍布屋顶嘶嘶
屋里的吻落得轻轻

一场雷暴正要前来或者离去
唤醒我们的是扎人的空气。
如果闪电此刻击中房子，它会从
顶上四个蓝色陶瓷球一路
跑下屋顶跑下梁柱把我们围住。
而我们迷蒙地幻想
整个房子被捉进闪电的鸟笼
该是怎样欣喜多过惊恐；

而出于对夜晚同样简化的
视角，面朝上平躺
一切可能同等容易地改变，
总要提醒我们一定有黑色
电线空悬。无需惊讶
世界可能变得非常不同，
当空气改变或者闪电不及我们眨眼地出现
当我们的吻不经我们思索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