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要为《世界文学》的读者推荐一本拓展阅读的配套刊物,那一定非《外国文学动态研究》莫属。《世界文学》刊登的作品常能在《外国文学动态研究》里找到最有力的辅证、最契合的注解、最深刻的诠释。今后我们将不定期推出“两刊联动”专栏,为读罢作品意犹未尽的读者提供更深入的阅读指南。本期的主角是2017年获布克奖的美国小说家乔治·桑德斯。
《内战乐园每况愈下》最早发表于1992年,是桑德斯的早期作品。故事场景设置在一家再现19世纪美国内战时期社会文化风俗的主题公园。受经济衰退影响,这家公园的经营状况日渐艰难,还不断受到附近流窜的年轻歹徒侵扰。迫于无奈,该公司雇佣了一名患有精神病的退伍士兵为保安,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悲剧。这篇故事有不少“诡异”元素,语言诙谐戏谑,讽刺辛辣够味,对人世怪相和人性病态的表现入木三分,可谓桑德斯早期作品里的佳作。关于如何看待该作品的异化、暴力、死亡主题以及鬼魂的寓意,可以在江志全的论文《怪诞与讽刺的寓言故事——乔治·桑德斯短篇小说的后现代特色》里找到精彩解说。
(下周我们将继续滚动推出2020年第2期《世界文学》的精彩内容,敬请关注。)

每碰上有望投资的大亨光临,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观瞻移植过来的伊利运河水闸。我们此地拥有足足九十英尺的真运河,外加一处经过严密考证的三维模拟华人苦力营遗址。当我们发现挖运河的其实是爱尔兰佬,我们的脸难道红过一红了?!我们的预算上没列出纠正这错误一项,因此,每隔十五分钟左右,苦力棚屋中某个机关就会释放出一股近似中国饭菜的香味来。今天,我们重塑历史项目的有望合伙人是哈博斯特姆先生,他是一把火-学历史公司创始人。一把火-学历史面向全国。他们的招数是在乐园中设立一所馆藏丰富、应有尽有的图书馆;你只管晒你的日光浴,想看什么书,把书名儿朝穿溜冰鞋的高中女孩吆喝一声就成。我们沿小道往上走,他上下一身运动服,叼了根雪茄,我告诉他说我钦佩他的精明头脑。我告诉他说世上一种是做梦的人,另一种是干活的人。他问我是哪种,我说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呢,基本上就是带领做梦的人上山看运河段的人。这话他喜欢听。他说我两只肩膀上扛着一颗不赖的头脑。他扶了一把我的胳膊肘,说他太激动了,想在运河边上沉思默想几分钟,因为他曾祖父当年是个领航的,在一只民主党驴子手里丢了性命。我们到了山顶空地,他变得相当激动,在唬弄人的华人石膏像中乱窜。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感觉一笔投资巨额即将从天而降。
当我走到他背后,我立即望见流子党们带着喷漆罐儿又来捣乱过了,我的水闸上上下下到处都是涂鸦。哈博斯特姆先生意味深长地朝那里望了好长一会儿。然后,他拿沾着唾沫的雪茄屁股戳戳我,说不,我甭想打他钱的主意,咚咚咚猛地冲下小道。我独自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我最讨厌领带沾上某个胖子的唾沫。我想卷铺盖走人。我马上又想到自己新近散发出去的一批丢人现眼的简历。两百份出去,无一上钩。我的感觉是有意雇主一见我当了九年低级仿真稽查员,一直未晋升,就倒了胃口。我想到自己汽车的分期付款。我想到马科斯和哈洛威多么喜欢那栋我至今还背着债的游戏屋。我再一次决定咽下这口气,按兵不动。于是,我捡起一片树叶掸了掸领带,便往山下走,去向奥苏嘎先生透露哈博斯特姆先生的消息。奥苏嘎先生的江山全凭自己两只手打下来。他在闲暇时间构思了内战乐园,以此兑现了自己对历史的狂爱。他靠一座早期定居者窝棚和一套联邦士兵戏装草创大业,如今扶轮会社里他已颇有影响。
他的办公室在市政厅。他同意说流子党问题确实已开始失控。上个月他们打伤三名游客,杀死一匹拉车的马。几名流子党还当路围堵和奚落身穿早期定居者服装、挎一篮新出炉面包、正往模拟市镇会议赶的杜甘太太。他们绝不会付钱买门票,因此他们不是掘地洞爬进来就是翻围墙跳进来。奥苏嘎先生认为解决流子党问题的对策是组织少青团。我告诉他流子党基本上就是那号人,少青团。可他说怎么可能是少青团?因为任何少青团都有一位有一技之长——比如削木头——的成年人当辅导员?奥苏嘎先生削木头有一手。他曾经在铁匠作坊就这项绝技开设过一个尚古技艺讲习班。出席的人寥寥无几。两名鳏夫,一名象棋俱乐部会员之类,反正是些流子党瞧不上眼的角色。还有我。我去了。伊芙琳叫我舔鞋尖的,可我照去。她叫我舔鞋尖的,而我就告诉她,她最好记住她的饭碗头是谁给的。她说饭碗头不饭碗头的,怎么着也犯不上这么乱舔。对我的工资单,她向来嗤之以鼻。我上完那讲习班,带着这只木头削出来的鸭子回家。第二天她就把那玩意儿扔出门去了,她说她还以为是只橡实。它跟橡实根本没一点相似。对我来说,她扔它出去就是要出口恶气。这事让我大怒,因此那天夜里我走进壁橱两次,在里面做息怒大喘气。奥苏嘎先生抽出夏季统计表。我们处于十年中游客人数暴跌最严重的景况。要是再跌下去,大批雇员就得卷铺盖滚蛋。他朝我意味深长地横了一眼。我相当明白自己算不得他的得力下属。接着,他问我们手上有谁肯去以毒攻毒的。希尔维娅·龙迷士乃是信息女王。性格成就了她。她喜欢掘人老底、翻人旧账。她自称是尚未出道的“淫虐施受两面狂”。她脚头还有点儿虚,不敢赤膊上阵整个豁出去干,因此在飞机场大道的做一把俱乐部派对上,她只是带一副玩具手铐,嘴里浪着狠话,走来走去。话说回来,她的老本行,也就是保安,她干得还是相当出色的。是希尔维娅查出了在礼品捐赠中心的花坛里按时屙屎的是那小时工;也是希尔维娅查出在留言板上给美少女们写下流话的是土拨鼠菲尔。她可以拿到所有的记录档案。我问她能否帮我查找一下有暴力前科的现任雇员。她说如果她的午饭我买单,就行。我们决定去乐园共进午饭。我们便往奈特雅座而去。希尔维娅说别大嘴巴乱张扬,不过康康舞九朵金花中有两人的肚子给弄大啦。接着,她抽出文件夹来,说,根据她对数据资料的审阅,我们手上有的,是一帮俯首帖耳的老绵羊。她只能提供尼德·奎因这个最好人选。奎因的资料表明,上高中时他曾放火烧掉一间储物棚。我简直要笑岔气了。奎因是个替补悲剧演员,世界级杞人忧天者。我说不清有多少回撞见他在化妆部,怔在人寿保险书上提前预付绝症保险条款的恐惧里。他是个屡败屡战的失败演员。他说,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容他继续磨练他的技能的职业。他丑陋得像个鬼,因此他专长需要戴面具的角色,诸如“鹅妈妈日”期间的蛋先生。我回头向奥苏嘎先生汇报,他说奎因也许不怎么地,就算矮子里面拔高个吧。奎因穷得连叮当都不响,还拖着六个孩子,奥先生说这是件好事,因为我们就是需要一个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的人。他建议我们该做的是,给追命巡逻队装备真枪真弹,派奎因当头。乐园晚间的压轴戏是追命巡逻队在泛光灯下七颠八倒走出场。我们把追命巡逻队员们装扮成打了一场疲劳战的大兵。我们是参照了盖茨堡战役的真实照片的。追命巡逻队节目的高潮是重演造反造到一半,被一席激情昂扬的演说平息了下去。演说之后,大兵们除下自己的帽子,伸出手臂彼此拥抱,高唱“我诞生在一颗找不到北的星星之下”。接着就放焰火,一队老式车马队走过场。接着我们就清完场,打道回家了。“何不与奎因私下聊聊?”奥先生说。“看他怎么讲,他觉得如何。”我查找了一通戏剧中心的快速拨号分机码,几分钟之后身穿伤熊装的奎因咚咚跑上台阶。
“追命巡逻队?”奎因一坐下,奥先生就说,“你看有没有兴趣?”“好啊,”奎因说,“好极了。”他想进入追命巡逻队想了好几年。因为大段大段的演说辞,悲剧演员们认为进追命巡逻队即是登上艺术巅峰。他忒来劲儿,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手爪子抠啊抠,抠出了血留在奥先生那把上好的藤椅上了。“我们乐园里,流子党成了一大祸根,”奥先生说,“我的意思是以暴制暴。对你有利吧?啊,没错。”“我本人正想亲眼看看奎因先生发表激情演说啊。”我说。“社会秩序,”奥先生说,“维护这座我们大家都投下如此之多心血的如此了不起的乐园的命脉。”“我建议的只是在你的枪筒里装上真弹药,”奥先生说,“由你酌情放枪。你若碰上私闯坏分子,就朝他的脚开枪。吓唬吓唬他。大家谁都皮毛不伤。每礼拜多两张大票子,我说的是。”“这要靠绝顶的演技,”奥先生说,“演得像个雇佣军。”“我不知道懂没懂,”奎因说,“不过天哪,钱真不差呀。”次日傍晚,奥先生和我仔细讨论了反常状况真实清单上的项目。有关此地鸟类的分布比例,我们已经有过一些相当热烈的讨论。鸟类学工作者格雷森先生,最近重新计算并预测说,为了精准地仿真一八六五年的鸟群数量,我们需要歼灭两百只左右的金莺。他提议使用气枪或下毒。奥先生说,在他看来,碰上经济不景气的日子,鸟类学家是一种奢侈,眼下说不定就是请格雷森先生卷铺盖滚蛋的最佳时刻。我挺喜欢格雷森先生。为了给哈洛威棒球糖,他实在不惜老本。可我也得替我自己和我一家老小打算。所以我打电话招来格雷森。奥先生说你是搞乱了最初的计算呢还是搞到了新的内情。格雷森先生承认是搞乱了。奥先生请他先去走廊上站一站,他要和我私下聊几句。他抄起他的拐棍和寻呼机,说他要去大森林,有事我可以去那里找他。我把格雷森先生唤进屋,请他走人,我递上几张纸面巾,招架着他的眼泪鼻涕,我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踉跄出门了,而我还猛地抓起一张皮塔饼。难道这种日子是我替自己展望的未来吗?我的上帝啊不。我想当跳高运动员。可我有两个世上最美好的孩子。我晚上回家,瞧着他们身穿花了老多钱的睡衣,心想:这里有两个不愁冻死、不愁喂狼的孩子。我每每带回家好吃的东西,你该见见他们的小眼睛怎么一闪一闪亮起来。也许他们还不知道一块钱值多少,但是,我的心愿就是要看着他们永远不必知道。我正填写格雷森的雇员回顾表时,听见边界上响起枪声。我跑出去,见奎因和他手下几个家伙被绑在加农大炮上了。流子党拿走了奎因的裤子,还用刀子在他的鸡鸡上刻了几道小口子。我松开奎因,叫他上医务室消炎。他抖得不行,几乎没法走路,我就拿一面邦联国大旗裹起他,呼来一辆干草推车,把他装了进去。我告诉奥先生时,他说:垃圾进,垃圾出,白吃的是我们,还指望一个窝囊废来救咱的命。我们决定不让警察插手这事,因为怕可能坏了公关。这礼拜余下的日子,我们放了奎因的假,并且答应偶尔让他扮演格兰特将军,这事就算这样了了。观光客们一进乐园,能看到个老掉牙的玩意儿,他们坐进这只宇宙飞船一类的玩意儿里,意思是射进太空,以比光还快的速度穿行,回到一八六五年。这装置早过了时。我们发的头盔看上去像只饭碗,油漆剥落。我几次三番地提议,该更新换代了。可在年度预算的紧要关头,你不必觉得缺了你地球不转。等发出太空声音的磁带走完,四壁不再乱抖,我们就向大家发放古装。我们努力做到不冒犯任何人,责任法说的就是这意思。我们在不同种族团体中平摊奴隶和印第安土著人角色。任何人都可以随时随地、不受任何制约地要求更换身份。尽管我们相当小心,但每一批人里都会有一个“豪勒客”。就是这家伙去年秋天把我们告上法庭,说我们逼他做刽子手。他声称过了好几个礼拜他都恶梦不断,因为缺睡,搞砸了一笔大买卖——把一堆破游泳池盖布发给了一个重要的政府大买家。哇塞厉害,这是我的感觉。可他开口要我们赔五万美钞,补偿他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因为买家当着他同事的面奚落他。每次他来,我们就让他当治安官,可他仍然寸步不让。奥先生把我叫进他办公室,他说他除了坏消息还是坏消息,问我想先听哪个。我说坏消息就是。首先,他说,流子党用喷漆把奎因那只刻了几刀的鸡鸡画在艾佛雷公馆的侧墙上。其次,上礼拜五的模拟边境围猎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原因是一批被我们搞硬了充当野牛肉的普通牛肉看来馊掉了;事件要上《周末副刊》。最后,“豪勒客”诉讼案的判决下来了,我们欠那傻蛋不是五万而是十万美钞,因为左倾判官与那只傻蛋感同身受。我等他告诉我我被炒了,然而他竟然迸下几行老泪。我就替他拍背,替他兑了一杯酒。他说我何不与他一起喝。所以我就和他一起喝了。“我心心念念只是想,”他说,“给公众提供一个寓意深刻的视角,看一段一直令我个人梦绕魂牵的特定历史阶段。”十一点,电话铃响。是垃圾控制部的莫尔勒,说是流子党放了一把火烧圣公会教堂。那座建筑从克雷德斯维尔拉过来,再重新整修,花费了我们九万多老钱。从奥先生的窗口望出去,我们能够看见那里在冒烟。“哦,耶稣基督!”奥先生说,“要是我能宰掉那些个小崽子,我就宰掉那些个小崽子啦。人不该亵渎别人的梦,就像他们亵渎我的梦这样。”我们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他倒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睡着了。我去开我的车,走在路上我留神注意着鬼愣愣的麦克金农一家。一八六〇年代,这片地皮整个都是他们家的。他们的家宅早就不复存在,但我们的记录表明,它就在眼下的游客信息土风舞集会场。他们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建筑。他们没意识到这些房子我们是故意做旧做破供人看的,他们还以为河谷兴旺发达起来了呢。他们肯定碰上了什么事情,因为他们的幽灵一到晚上就到处游荡,一副惊愕恐惧的样子。今晚我见到麦太太在溪流边浣衣。她看着我走来,问她可不可以把我的靴子买下。她觉得机器缝的针脚太不可思议。我问她女孩子们可好。她说玛莉贝丝闷闷不乐,因为从来没有适龄的男孩死在河谷,所以她命苦,注定要永远孤身一人。玛莉贝丝是个相貌平平的正派女孩,她幽幽地飘来飘去,相思得发痴,同时还阅读蹩脚诗抄小册子。每次我们为高中生的派对开放晚间乐园,她就快乐得不得了。曾有一个孩子能看见她,甚至还迷上了她;最后他在客栈附近想亲她,发现她是个幽灵,吓得他就差没翘辫子。我塞给他一张五十元大票,叫他嘴巴闭牢。据我所知,那孩子至今还在接受心理治疗。我意识到自己应当主动澄清真相,可他们大概会把我抓进疯人院,那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麦太太说玛莉贝丝需要的,就是唱诗班练唱,接着再来一个小蜜蜂缝被子社。年景好的时候,我会采纳小蜜蜂缝被子社的主意,依样画葫芦经营一把。可眼下不在预算之列。不过,我从麦克金农一家那里获得了一八〇〇年代的点子,然后发扬光大,我大致就是靠这样终于从仿真稽查员爬到特别助理职位。麦太太挺喜欢我,因为她教了我几首老掉牙的十九世纪歌谣,我化腐朽为神奇,从而一举获得个人成就大奖。我买了只魔方送她。在她眼里,彩色塑料就像是来自维纳斯。麦先生警告过我几次,叫我离她远点。他不信任我。他认为魔方是魔鬼的杰作。我送他打火机和《花花公子》,我有一回甚至还把哈洛威的小电子琴和移动电源拖了出来。我把电子琴设定在铜钟乐上,躲在树丛背后弹。我敢肯定他被挠到痒处了,但他硬是板着脸。可惜我没能和他套上近乎,因为他参加过安提塔姆大战,可能成为战况介绍的一座金矿。那次大战之后他回到老家,一年之后死在自己的玉米地里,那地方如今就是停车场。因此他长时间地在那里晃悠,见汽车就骂恶魔,踢轮胎。
今晚,他在一排排的汽车间闷头闷脑地走来走去。我一边向自己的克莱斯勒小便车走去,一边想哎呀惨了,我把车钥匙锁在车里了。麦先生在A3路灯底座上坐下,问我有没有看见火,问我是不是明白那是老天爷对我道德败坏的惩罚。我说太谢谢你啦。我不可能把流子党的事跟他讲。他连女人穿裤子的概念几乎都没法消化。最终,我放弃将车窗弄下来的努力,打电话给伊芙琳要备用的车钥匙。我坐在车尾盖上等她,两眼望星星。麦先生也望着星星。他说在他小时候星星比现在多。他说就连天堂也落到得整顿整顿的地步。我琢磨着怎么向他解释浓烟的事,这时伊芙琳的车过来了。她穿着自己的浴衣,一出车门,就开始动粗口。马科斯和哈洛威睡在车后座。麦先生说我允许一个女流之辈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就是我最根本的道德沦丧。他建议我掐住她喉咙,把她关进柴禾房。与此同时,她继续骂骂咧咧,数落我没责任感,把孩子们都吵醒了。我只想在流子党还没猛扑过来之前赶快离开此地。停车场是个容易得手的地方。她骂我没脑子傻瓜,用车钥匙朝我心口捅。
第二天刚吃了午饭,一个家伙出现在人事科,这人从头到脚实在太内战,他们立即雇下了他,派他前往老克里盖尔家的回廊,和一只打奶装置坐在一起。他的名字叫山姆,在化妆部打扮时,他一声不吭走完过场,一天工作结束,他就骑一辆自行车走了。我从奥图尔的望台上执行我老一套的新雇员暗中视察工作,我见到的情况叫我高兴。他看来具有还算不错的知识,懂得怎么假装打奶。他有一回犯了个错误,偏离“当时-时事”条目,跟一个观光客去谈论世界职业棒球赛,不过我的感觉是,这事我们有办法对付。总之,他表现出胸有成竹、令人信服的模样,我在检查报告里就这么说了。希尔维娅例行公事对他做了核查,那天晚上就把电话打到我家来说,嗬,要是搞翻流子党还在咱的日常议程上,有只俏宝贝儿可是落到咱手上来啦。她说起话来就这德行。我在娱乐室里用扩音器跟她通话,结果马科斯就开始在屋子里乱跑,说搞他娘呀搞啊。伊芙琳双臂叉在胸前,站在那里,朝我恶狠狠翻白眼。我挥手请她走开,她就朝我竖起了中指。据希尔维娅的联邦信息源,山姆因为参与血腥杀戮被赶出越南。希尔维娅声称这是一件坏事可以变好的事。她好像来了劲儿。她建议我好好看看他的神射记录。她说他的特战训练科目列了好多页纸。我打电话给奥先生,他说听起来山姆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我对武装起一名战争嫌疑犯,让他在一个老少咸宜的场所里放任自流,表示顾虑。奥先生说如果我们不有所组织、行动起来,不出一个月就不再会存在什么老少咸宜的场所。收入已经跌到谷底,他的投资者们已经气得啊噗啊噗。都说起要彻底关闭,变卖家当了。他说:现在,放下你不堪一击的臭架子,把山姆家里的电话号码给我拿来。所以我就放下不堪一击的臭架子,把山姆家里的电话号码给他拿去了。礼拜四,等我们武装起山姆,把他和追命巡逻队派出去,我顺便去了拜神中心,看看佛雷浸礼受洗的情形。施行浸礼是相当不错的收入渠道。我们出租拜神中心,收费三百元;拜神中心前身是哇噻乌托邦自由性爱社。该建筑是我们用卡车从下州拖来的,一栋红砖房,有只漂亮金穹顶。早年,要是哇噻社员不顾他人自己猛吃或自慰过多,他或她就会一连数小时当众挨骂。现在我们挂上白帷幕,播放十九世纪美国音乐之父史蒂文·福斯特,免费提供一份各路教派的牧师名单。佛雷一家是一群超重的家伙。厅堂里喊声连天,热心肠的大块头们正替婴儿施礼祝福。这让我不禁想起我们家那俩穿小袍的小墨甜豆豆来。我走到不中用人群区域,在烧柴禾的取暖器旁坐下,见预备科的贾斯汀竟忘记要搬走一对假人——一对抓住天主教念珠不肯放的老头老太太。但愿佛雷们没留意到,不然就不肯付钱了。牧师将婴儿的头浸入假大理石水池,门哗啦大开,进来一伙种族混杂的流子党。他们一边在廊道上走,一边捋乱头发,要佛雷家的外甥女——一个可爱的十六岁红头发黄花闺女——跟他们走。她爹站起来,结果脑袋上挨了一棍子。一名流子双手握住她乳房将她推下廊道。她经过我时,眼睛一直盯着我,流子就朝我鞋上啐一口,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那样他不至于恼火,把我也一同拖着去。门砰地关上,佛雷一家坐在那里愣怔。接着婴儿就哭起来,众人呼号着奔出门,刚巧见流子党把外甥女掳进林子。我慌了手脚。我竭力回忆最近的投币电话在哪里。我正盘算着跑去经理部从我的小隔间打电话出去,效率可能更高,这时林间传来连续六声枪响。佛雷家最老的几位认为惨事已从天降,膝盖骨一软就呜呜哭着跪倒在教堂庭院里。有关慰藉劫后余生者诸事,我一无所知,所以我朝奥先生飞奔而去。他在喝酒看大屏幕。我告诉他发生的事,他跳起来就给警察打电话。接着他说我们去为那些可怜的人们尽尽我们的微薄之力吧他们把家族的重大宗事委托给咱们而咱们却垂手待立没能设法保护他们。我们回到教堂庭院时,见佛雷一家老小正朝六具流子党死尸又踢又骂。山姆和外甥女喝着一杯果子酒。外甥女的爹围着山姆团团转,想证实他女儿是否还是黄花闺女。山姆说远着呢,一个劲儿不断吹他瞄得有多精准。奥先生站在拴马柱上,发了一通言简意赅的讲话,其要旨是:让咱把杀死这几个废物的事推到另一批流子党头上,那样能让山姆成其大事。有关山姆传言一出,流子党果然不来惹我们。有两个月,乐园很太平,收入开始回升。后来有个高中生孩子朝弗里德·摩尔拔出奶油小刮刀,从杂货铺里偷了一把一分钱一颗的糖。据规章程序,弗里德提醒奥先生要警惕这起损害营业收入的事件。奥先生打电话通知保安部,我们实行出口封锁。我们到处搜索,那孩子已经逃之夭夭。奥先生说见他个大头鬼,取消封锁,不就几粒糖吗,收入损失有限。山姆从广播里听见消禁的命令,他脸上画得不人不鬼的,火冒三丈跑出林子,说我们手软的事一旦传出去,流子党会立马卷土重来。我问什么时候开始流子们也用起奶油小刮刀来了。山姆说只要训练得法,一个人能用一把奶油小刮刀杀死一头熊。奥先生朝我横了一眼,说我们何不让山姆经管这方面的事务,因为他有一技之长。之后,奥先生提议午饭由他买单请山姆,山姆说不用,他还是照吃青草和野莓。我回头又去忙我对 “戏马龙”青楼的仿真评估。一切看来都绝好。根据我的建议,他们把年轻可爱的模拟青楼女子换下来,用不太机灵的丑女子顶上去。我们把替换下来的前模拟青楼女们送进甜心小铺,于是皆大欢喜,尤其是那些新模拟青楼女,她们大多数是半老娘儿们,是我们出重金把她们从快餐行当勾引过来的。
我做完评估,回自己办公室吃午饭。我走进屋子,拧亮假油灯,椅子上有一只他娘的人手,手上捏了一张字条。手周围全是一分钱一颗的糖。字条上说:先生,又一头猪受整,他从此不会再给我们惹麻烦,还有,再来些子弹。签名:整流子山姆。我打电话给奥先生,他说耶稣啊。接着他叫我去茶室后边的低洼地埋了那只手。我说是不是该打电话给警察。他说六名小子送了命,我们都放过去,为何现在为一只烂手倒道貌岸然起来了?我说:可是先生,他杀了一个高中生就因为他偷了几粒糖。他说:那个所谓的高中生拿一把刀,威胁我的尊贵老友,弗里德·摩尔。他问我是否看见过每天早晨在人事部跟前聚集的失业人群。我问他这算不算威胁,他说不算,这是一个明智的前景预告。“木已成舟,”他说,“这事,我们在一条船上。要是我担这罪名,你也得吃屎。让我们把这丑事忘掉,为我们热爱的人日子过得好,咱们继续好好干。”我挂断电话,坐下来望着那只手。手指上戴了一只学籍戒指。最后,我用电话将它扫进一只垃圾袋,朝外面的低洼地走去。挖土时,麦克金农先生冒了出来。他跪下去,开始嗅那只垃圾袋。他说起血腥的战车车轮,还说他曾经见过一个孩子坐在溪流中用自己的断臂拍水。他絮叨着落了雨滴的死人脸的模样,说自己听见过战场四处的野哭狂啸,听见过硕鼠在他朋友的内脏里撕咬暴食。我挖了两英尺光景,将手丢了进去。接着,我填上泥土,赶忙离开那里。我扭头一看,他站在坑上一前一后摇晃着,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我走过一只阴沟盖儿时,麦太太从底下冒了出来。见麦先生被血迷住了心窍,她开始哭天抢地,鬼呼狼嚎。最后她安静下来,爬到一棵树的枝桠上歇着。泪珠儿从她透明的脸颊上滚下来。她说自打他从战场上回家,他身上就埋下一颗残暴的种子。她说她能看出来她们其实都该离开的。接着,她在我脑袋上方爆炸了,光影拉得老长,明晃晃,充满悲伤,把我的帽子也搞下来了。整个夜晚我不断做残臂断手的恶梦。一个梦里我在吃辣椒肉酱,我的碗里伸出一只手来,朝我倒竖着拇指。我醒来觉得手腕突突生痛。伊芙琳说倘若我非要睡得这么不太平,我是否介意到沙发上不太平去,因为白天她有一家老小要照管,需要一定时间来养精蓄锐。我想要不要向她坦白,又转念一想,要是我向她坦白了她会打死我。我躺了一会儿,看着她在梦里也虎着脸。后来,我就出门去走走。艾伯休姆先生和往常一样,在他家门厅里操练花样溜冰动作。我就坐在我们的假涧溪支流边,想着心事。首先,埋掉一只手并不构成谋杀。并没有哪一处说汝不可埋某家伙之手。我被牵扯进去时,那孩子已经死了。他的手落在哪里已无关紧要。接着我又想:我在说什么呀?我干了件极糟的事。哪怕我眼下坐在这里,我照样是个同谋犯,是正义和法制的绊脚石。接着我见自己下了大牢,孩儿们身边没了我,半夜吓醒,就在那一刻,我两只脚还在溪水里,我就决定永远封住嘴巴,留待冥府再去领罪受罚。万圣节是乐园的特别日子。我们的说明书小册子上这么写着:请在金秋鬼魅的辉煌中迷失你自己。我们在建筑周围喷蜘蛛网,员工们穿起食尸鬼服装,发放仿古糖果。我们在林子里安放了全息投影发生器,投射出美利坚名人的鬼魂影像。对麦克金农一家人来说,这向来是一段困惑的日子。去年麦先生跟杰佛逊·戴维斯的影像面对面对上了。他一连几个小时站在林子里冲着影子嚎叫,而麦太太和麦小姐们苦求他离开。最终,我不得不切断那玩意儿的电源。我午饭时就开车回家,带上孩子们“不给糖就捣蛋”去。马科斯扮农场主,哈洛威扮账房先生。他粘上两片厚嘴唇,抱了一本账本儿。眼下乐园是唯一一处可以放心“捣蛋”的地方。去年我们住宅附近的一栋楼里,有一个变态分子将他给孩子们的士力架巧克力条涂上了病毒。我开车经过学校时,他们正给一名穿金丝雀装的小姑娘施行救心术。所以,住宅附近算了吧。我带孩子们去乐园内好些个处所,他们拿了每人一份的咸味太妃糖和寡味的前线硬糖和木哨子和肥皂压成的大兵。就在我们刚要穿过永青林时,从费因斯坦犹太纪念松林中窜出来一帮少年人。我听见枪响,抬头一看,山姆站在林边一截树桩上。感谢老天,我想。他又放了一枪,一少年栽倒。马科斯伏在我身边,鼻子杵在我胳肢窝里嘤嘤地哭。哈洛威处处迟钝了点儿。他站在那里,张着嘴巴,一只手还伸在他的塑料南瓜里。又有一少年栽倒。紧接着,哈洛威栽倒了,他的南瓜飞了出去。我爬过去,祈祷老天保佑他没事。他说不疼。我把他浑身上下捏过,捏了又捏,子弹打坏的就只有他那账本儿。我大大松了口气,我冲他的嘴直亲,他冲我叫住嘴。救护车来了,急救医护人员将打伤的少年抬上车去。他们都活着,其中一个还嘟囔着一段玫瑰经。我带了孩子们上市政厅,去质问奥先生。我告诉他我要报警将山姆抓起来。他问我是不是发神经,建议我试试看从大牢里怎么挣钱养家,要知道那里可是有囚犯们排长队等着在我屁股上玩他们各自别出心裁的花样哪。“他打了哈洛威的账本儿,”奥先生说,“他打哈洛威的账本儿是为了救哈洛威的小命,不管怎样说。我们别纠缠在鸡毛蒜皮里。要是山姆坐大牢,我们坐大牢。你认为这是不是一次值得向往的经历啊?”“我主要是说,”他说,“眼下是吸取教训而不是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我们接受了一次教训,你和我。就我们个人而言,我们成长了。正确的反应当是对此次成长的感激。感激并且谨慎,绝不犯第二次相同的错误。”他拖出一本《圣经》,说我们来对它发誓,从今往后永远不再雇脑子出问题的狂人执行重要的保安职能。接着电话铃响起来。希尔维娅核对当天的入场数据,发现那群少年根本不是流子党,而是观鸟族,他们错就错在是男性又是少年还走在远远偏离小道的地方。“啊唷,”奥先生说,“这可能是一起严重的负面事件。”门廊里,孩子们正设法叫公司绿色环保缸里的蚯蚓吃泡沫塑料星子。我挂电话给伊芙琳,告诉她发生的事,她骂我屠夫。她倒要弄弄清楚我明知乐园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竟还把孩子往里送。鉴于他们对我如此信任如此厚爱,而我竟拿他们的小命去碰运气,她说她看不出我有想活出个人样的意思。我说我很抱歉,她似乎想了想。接着她告诉我赶紧把他们弄回家就好,别把他们送进更大的危险,假定这点事情我脑力还能胜任的话。到了家,她把孩子们放进浴缸,派我出门买披萨饼。我选择了梅尔文意粉窝。梅尔文是个宗教狂,大萧条时期同时干五份活儿。我有时会向他倒倒苦水,他叫我别再哭哭啼啼,应当想想自己多有福气。今晚,我告诉他我觉得自己应当担起解除山姆麻烦的责任,可我又犹豫不决,主要是因为我们在施暴方面的经验存在着相对差距。他说你意思是怕了。我说不是怕,只是意识到可能失败的可能性而已。他横了我一眼。我说在男人是男子汉的年代长大,感觉一定很棒。他说男人向来就像眼下这德行,也就是说,不靠全能的主从中干预就无法对付人生。这时,我那只披萨饼在他背后的烤炉中开始冒烟,他说这是一个明证。他又替我做了一只,敦促我自己去与我的主接触接触。我跟他说我会的。我跟他万事都说我会的。伊芙琳的字条说:我永远不能原谅你把我们的儿子送去冒险。永别了,你这没骨气的窝囊废。不用费心寻找我们。我已经告诉孩子们你把我们撵走,为了要跟个婊子结婚。我就像个傻瓜那样跑上街头。施密德太太正拿一柄耙子在戳自动喷水装置,想先探探哪里漏水。她问我过得怎样,我告诉她眼下不怎样。我在草地上坐着。星星离我很近。电话铃响了。我奔进屋,准备讨饶,可那是奥先生。他说立即来乐园,因为他有一个极惨的消息。我到那里时,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半醉。他告诉我我们失业了。投资人风闻枪击观鸟者事件,抽回了一切资助。乐园已不复存在。我告诉他伊芙琳和孩子们的事。他说他没工夫顾及这事因为他现在债台高筑。他问我是否有存款能给他。我说没有。他说把话挑明了吧,也为我个人成长起见,他一直认为我很蠢,留着我主要是因为我的应声虫能耐,还因为我太老鼠胆,有时候很逗乐。接着,他说:喂,你快滚吧。为了保险金的缘故,我要一把火烧掉这茅坑。我想揍他,至少奚落他几句,可我需要这礼拜的工资好去找我孩子。所以我就快步穿过乐园。在游客信息土风舞集会场前面,我见到麦克金农一家跳上跳下的。走近再一看,他们并没有跳上跳下。他们不慎闯入他们的亡故之地,被迫一遍一遍上演他们人生的最后几分钟。姑娘们并排躺在地上,麦先生举着一把看不见的大镰刀朝她们猛劈。麦太太横在一处准是客厅的地方,拼命挥动一只手臂。尖号声惨不忍闻。麦先生劈死了所有人,自己走进原先他家的田地,做一枪崩裂脑瓜的动作。接着他又站起来,重来一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连做五遍。最后,他在泥地里坐下来,开始呜呜哭。麦太太和姑娘们倒退着离去。他跳起来,追着她们,可怜巴巴地企图解释。麦克金农一家穿过灌木和树丛,往山坡下跑。麦先生大叫着请求饶恕。他大叫着说他只不过是一个人。他大叫着说是恨和战争逼疯了他。我也开始往山坡下跑,边跑边叫他说得没错。麦太太横了我一眼,两只手捂住玛莉贝丝的耳朵。我们一起狂跑。麦太太开始尖叫镰刀劈开她时的感觉。姑娘们嘤嘤哀哭她们没能生出来的孩子。我们一伙颇有声势。因为我还是活人,所以肩膀不断撞断树桠,磕磕碰碰不断跌跤。到山坡下的围墙边,他们穿了出去,而我则撞了进去。我翻在阴沟里苏醒过来。血流出我的耳朵,一个透明的男孩跪倒在我上面。我看出来他不是麦克金农,因为他穿了一条运动裤。我滚进阴沟的腐泥中,他抓住我的衣领,让我坐起身来。“我偷了四颗大硬糖,一根肉脯棍儿,你朋友就杀死我,斩断我的手?”他说。接着,他抬起头来。透过他明澈的头颅,我望见山姆正从林子中出来。男孩子一下蜷缩到我背后。即便死了,他还是怕山姆。他怕得呼啦一下窜上天空,尖号着消失在围墙那边。“别记恨我个人,”他说,“可你非走不可。你知道的几件事我不希望广播得大家都知道。”他的刀子砍入时,我脑中狂转着寻找镇定的词语。我简直不能相信。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们了?从此再也不能在他们清亮的声音和甜蜜的呼吸中入睡,醒来?他把我砍成碎块时,我头脑从没这么明白过,我升腾到他的上方。我看见他艰难的童年。我看见他母亲用扫帚柄揍他。我看见他心中的恨,还看见他在八十三岁肺炎要了他老命之前还将杀戮的那些人。我看见那死去男孩的妈妈在我埋她儿子一截断手时,无法入眠,正伤心得用拳头砸自己的脸。我看见由我造成的痛苦。我看见了我本可以成为的人,也看见了我曾是怎样的人,然后,一切因爱而明亮了,更新了,清晰了,我迅速掠过山姆的身体,试着改变他,费尽气力,可感觉那里只有恨:恨,硬如顽石。
作者介绍

乔治·桑德斯,1958年生于德克萨斯州。桑德斯以讽刺后现代、企业文化、大众媒体、消费主义的反乌托邦等等主题的短篇小说著称。他构思滑稽、机智、自嘲,人物既匪又傻又冤大头,观点尖刻但不乏憨厚,具有童真的善和深刻的人文关怀的色彩。他也是个乐天派,尽管他的文字敏锐地捕捉人性的阴暗甚至血腥现实,但他总能看到阳光和希望:“如果我发现脑子里有只钉子,哈,太好了,咱就把衣服挂上去。”
桑德斯的主要作品包括:短篇小说集《内战乐园每况愈下》(CivilWarLand in Bad Decline,1996)、《天堂主题公园》(2000)、《在信仰国》(2006)、《十二月第十日》(2013);获得2017年布克奖的实验性长篇《林肯在中阴界》,非虚构文集《脑死亡大喇叭》《顺便道声喜》;童书《甩不掉的小魔鬼法帕》《短命暴君肥儿》。这位有着“天才怪诞作家”之称的大学文学创作教授,入选2013 年美国《时代》杂志“100位世界上最有影响”人物榜时,被评价为“一直都是最好的用英语写作的短篇小说家”。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9年第1期,责任编辑:杨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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