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在今天
晴岚
有这样一个新鲜事,2004年我们的特约记者晴岚从日本留学归国,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成为《世界文学》编辑部的一员。一个月后,她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编辑部的“刊检”。
晴岚对《出版人》记者说:“我当时觉得自己看到了奇迹。红尘滚滚,世事浮躁,人们甚至坐不下来回想点什么、品味点什么,竟会有这么一群人,一丝不苟地做着文学精品,对完成体的杂志也不漏一行地回审,这实在需要一种责任和精神。我重新审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衣着简朴,有的甚至穿着老照片上才能看到的衣服,而颜面上却都透出宁静与华气。”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呢?为什么他们拿着低于北京市平均收入的工资,却坐得住冷板凳?他们抱守着的究竟是什么?
01
《世界文学》编辑部在中国社科院大楼最东端的1177室。
门还没有开启,煮咖啡的浓香就扑鼻而来。推开那扇门,传说中的《世界文学》展现在眼前:三三两两并作一组的桌子共十几张,案头多是高高摞起的杂志和大小不等的字典词典;编辑有的看校样,有的看电脑,有的坐在沙发上读书……大大的两方窗户外是雄壮的海关大白楼和五星级饭店豪华的圆屋顶。房间氤氲在咖啡的浓香和静静的伏案气息中。靠西侧的一面墙是五个铁质玻璃门书柜,里面一排排杂志,穿越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在无声地陈述着自己的历史——
《世界文学》1953年7月创办,至今已半个多世纪。为了纪念鲁迅先生,继承他三十年代创办《译文》杂志的传统,刊物当时定名《译文》,并由鲁迅创办《译文》时的战友茅盾担任首任主编。1959年,刊物改名为《世界文学》。“文革”前,它是我国唯一一家介绍外国文学作品与理论的刊物。“文革”期间一度停办,1977年恢复出版。杂志的历任主编,有茅盾、曹靖华、冯至、陈冰夷、叶水夫、高莽、李文俊、金志平、黄宝生,他们大都是我国文化界享有盛名的人物。
其实这些简述文字远没有书柜里的陈列更具体可感。这些书柜里陈列着《世界文学》创刊至今的辉煌:《译文》合订本,320余期《世界文学》。杂志里面刊载着11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文学作品。杂志之外,还有《世界文学丛刊》15种、《世界文学小丛书》10种、《〈世界文学〉30年优秀作品选》《外国优秀散文选》《世界文学精粹40年佳作》《纪念〈世界文学〉五十周年精品集》,以及《世界文学》50年散文和诗歌精选《偷听谈话的妙趣》和《水怎样开始演奏》,等等。
这书柜里还有一样东西出人意料,那就是《世界文学档案》。翻开厚重的档案夹,内容好丰富:老主编老编辑老作者们的亲笔信、译者作者手书原稿、重要会议记录、重要决定文书、老照片、文化名人为《世界文学》的题词、读者来信……各个时代与《世界文学》相关的人物以及重大事件、不同时代译者的书信、译作中所留下的对外国文学的关注倾向,以及其中反射出的老一辈翻译家、编辑们的敬业精神,都是今天和今后研究世界文学在中国的宝贵资料。这份档案将成为一座路标,告诉后人外国文学在中国译介的轨迹。
1993年的编辑部会议
02
人们大概还能回忆起来,这50余年,特别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世界文学》为当时阅读饥渴的中国社会提供了丰富的高质量文本,被当做文学青年和文学爱好者的圣经的。那么,在当今多媒体的网络时代,《世界文学》的存在方式、社会作用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整个世界的文化越来越体现出商业化的倾向,阅读——尤其是文学阅读——越来越让位于视听媒体,中国亦然,文学不再作为人们业余享受的主要精神食粮和娱乐形式。面对这样的大环境,《世界文学》并没有迎合世俗趣味而改变自身历来的办刊方针,仍坚持为我们这个文化结构多层次多差异的国家中,渴望了解世界各国经典文学、各国文学发展脉络的人们,保留一个窗口,尤其是篇幅比较小的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纪实文学作品。把重要作家的作品或者重要题材的作品编成小辑向读者强调,比如德国作家格拉斯小辑、瑞士当代法语文学小辑、罗马尼亚埃里亚德小辑、日本大江健三郎自选作品专辑、俄罗斯沙拉莫夫作品小辑、德国新生代作家作品选辑、各国志怪作品小辑、世界灾难文学作品选,等等。每年第一或第二期会选编一组头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比较全方位地加以评介。
目前,文学研究领域疏远文本成为一个明显的问题。评论文章涉及作品具体细节时的模棱两可的现象,究其原因,正是由于没有阅读文本,只从网上或者别处借用二手货;大学文学专业学生对原著的阅读总体上看也很有限。《世界文学》忧心于这种现状,大力提倡文本阅读,并且把为社会准备最好的翻译文本视为己任。为此编辑部在着力做好选题的同时,下大力气把住翻译关,力求作出更接近原著风格、水准的译文。编辑们大量的时间花在校订原文与文字加工上,在人后勤恳、仔细地做每一个环节的事情。余中先说:“从整体来说,文学作品的翻译水平下降,不少译作粗制滥造,往往一流的选题,经过二流的翻译和三流的编辑之后,成为伪劣产品。”“《世界文学》人”时时警惕这种伪劣产品,从不跟风赶译外国获奖作品,伤害原作,坑害读者。给读者提供尽可能好的译本,这是编辑部无需强调的共同追求。
“为了今天,也为了明天”,这是《世界文学》编辑们共同的动力。因为明天的外国文学史,当然不能在没有慎重选择的作品和跟风赶译粗制滥造的作品上建构起来。“《世界文学》人”坚信他们选择的作品和把关的译文,一定会成为明天的外国文学史家的重要参阅蓝本。这样的自信,源于中国社科院外文所这个坚实的后盾。外文所有研究各国文学的专家,集中了国内外国文学研究的优势,在选题与撰写评论文章方面都可以提供巨大的力量。此外,《世界文学》还先后开辟了“外国文学资料”栏目(不定期),以及“中国作家谈外国文学”“世界文坛新事”“译作者序跋”“诗人谈外国诗歌”“外国文学名著插图选登”“文学翻译漫笔”等栏目;并从2002年第5期起,连载了文学资料“世界文学五十年大事记”。这一切,都是《世界文学》为明天的世界文学史提供的点、线、面。正如著名出版家、翻译家孙绳武说:“我感觉《世界文学》确是一扇巨大的窗口,透过它我才能看清天际的风云和近处的万物。也可以说它是一个灯塔,靠了它的视角和强度,我才能在每年千万种文学作品的海洋中接近寻找的目标。”作为老主编,著名翻译家、画家,高莽谈到《世界文学》时,满怀无限深情:“时间在流逝,人一代又一代兴起,《世界文学》杂志适应新的要求,也在改变自己的面貌与选题。然而《世界文学》杂志几十年来形成的良好传统必然会保存下去,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到发扬。”
03
“《世界文学》人”构成的团队,作战时合作默契,工作作风简洁、细致,但是他们绝不呆板。日常中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单纯、可爱、高贵的孩子,热爱文学热爱艺术热爱生活——自觉地过着“文学化”的生活。而作为个体,每个人又都是独特的——
“中国人说:燕子垒窝一口口泥。法国人也说,Vouloir, c'est pouvoir。”这是主编余中先的座右铭。看看他取得的成绩,就可以知道他更是这个座右铭的实践者。除任《世界文学》主编,他还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指导多名弟子的学业。此外,长年从事法语文学作品的翻译、评论、研究工作,至今已经翻译介绍了小说、戏剧、诗歌作品30多部,2008年被法国政府授予文学艺术骑士勋章。学问之外的余中先是个才艺广博又率性活泼的人。竹板打起,就是一段《奇袭白虎团》;乘长途,一个人包演现代京剧《红灯记》,且白且唱;新疆舞、乒乓球、童谣连念也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副主编、编辑部主任高兴大学毕业后,不去外交部不去经贸部,到了《世界文学》编辑部,一干就是25年。他以自己所景仰的冯至、卞之琳、季羡林等文学前辈都是《世界文学》的编委深感自豪。而这20余年中,他已成长为国内著名的诗歌编辑和东欧文学研究者和翻译家。高兴的生活也是“文学化”的,每天去龙潭湖散步、思考,在博客中书写着中国版的《湖滨散记》。他陶醉于这样的生活:“朋友们羡慕我,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工作,实在是幸福。不仅是幸福,简直就是奢侈。这是文学给予我的,这是《世界文学》所给予我的。”
编委苏玲是俄罗斯文学编辑。大概没有谁会想到俄罗斯文学的编辑会将俄罗斯歌曲唱到专业水平。苏玲是那种能把相距辽远的本事自然地融于一身,但游刃尚有余暇的人。社科院博士毕业后留学俄罗斯,在俄罗斯戏剧研究上大有进境的她,来到编辑部为他人做起嫁衣却没有过动摇,何也?她在这里找到了事业,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原副主编李政文,1979年来到编辑部,分管俄苏文学和东方文学。老先生为事讲求规范,专业精神强:打乒乓球,也要做到专业水准;搜集连环画,按年代排列,讲究系统性。同样的习惯,编辑室每来一位新编辑,他就会就最基础的专业技能——编辑符号、折校校对指导上一个时辰。
英美文学编辑邹海仑是“编辑部的大孩子”,因为他怀抱着一颗孩子般的心。他对英美小说新作梗概的介绍堪称一绝。海仑说:“我的青春和幸福是和《世界文学》联系在一起的。世事潮涨潮落,《世界文学》永存。”
美术设计、三校审读庄嘉宁与《世界文学》的缘分是父一辈子一辈。其父庄寿慈是英美和东欧文学的翻译家、《译文》时代的编辑,因此嘉宁熟悉编辑部的所有老编辑,也常讲他们的逸闻趣事,写怀念他们的文章,文风质朴、情感深厚,对过去的人和事满怀敬意。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所追求的是:“《世界文学》的美术设计应和其文学作品一样,要有大家之气。”
德语文学编辑焦仲平,酷爱戏剧。翻译《哈姆雷特机器》和打乒乓球一样可以大汗淋漓。他主张艺术各门类的互通,自己也早已实践起来——写小说、做画评,近来还挥毫临起《芥子园画谱》。
另一位负责德语的杜新华是编辑部年轻的“老编辑”,无论做稿子还是刊检,总是有板有眼有观点。她认为翻译文学作品、旅行都是走进浩大的世界的路径。她深通德文却爱好京剧,尤喜老生,时不时的一句“一马离了西凉界……”会把外国文学的世界和传统中国拉在一处。
“《世界文学》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这是英美文学编辑匡咏梅的歌。热爱文学的她甚至爱上作品中的一衢一桥。她经常拿英美的甚至澳洲的地图看,也会通过酷狗卫星地图搜索,看查令街84号附近有什么桥,又惦记着去第五大道走走……
同为英美文学编辑的萧萍每天踏踏实实地做着三件事:逐字逐句校订和加工《世界文学》的稿件、精读中外经典著作、培育女儿瑞瑞。有时萧萍也会把工作和育儿巧妙地结合起来,比如你看到《世界文学》新近“母与子主题”的作品就是她精心做的选题。
日本文学编辑秦岚的朋友都叫她“蛋蛋”,是懒蛋和糊涂蛋的简化。可是秦岚也有不懒不糊涂的时候,她唯美是看,唯美是听,也样样入心。她说:“我生活的空间不需要太大,但是要有清芬。《世界文学》是我的兰花园。”
还有一位俄罗斯文学编辑孔霞蔚,现在莫斯科。相信不久便会有大片的白桦林、阿尔巴特大街,还有美丽的喀秋莎,通过她的译笔伸展到您的面前。
编务布跃华则是编辑部的幕后英雄。编辑们能够安心编辑工作,正是小布把大量的编务做在头里、一丝不乱的缘故。不坐班的日子他经常到办公室做事,每期的电子目录也都是他默不作声地搞好,以便读者网上检索。
《世界文学》拥挤的编辑部,安安静静地立在书柜中的杂志,一切内敛如久经打磨的润玉。凝聚在这面旗帜下的,就是这样一群快乐又执着的人。
今天的“《世界文学》人”不仅为当下,更为未来做着精致的工作,一如既往地打造着外国文学精品,他们坚守着一种比有形的事物更为重要的东西,叫做传统、叫做精神。世界很精彩,文坛很喧嚣。他们认为从事外国文学工作,必须保持一份淡定的心志,来阅读,来翻译,来编辑,来研究,来对纷繁的作品作出清晰的优劣判断,把真正有价值作品提供给读者,他们把这看作是自己的职责与人生意义。他们说:“在今天,《世界文学》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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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多变而恒永
文学孤独却自由
责编:言叶 排版:文娟
终审: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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