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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稿|刘洪:“上方没有天堂”——《叫莱斯就好》读后感

 爱世界,爱文学,爱《世界文学》



一篇非常精彩细致的读后感。作者从主题到技巧、从背景到构思、从立意到语言等方面对《叫莱斯就好》这篇小说作了详尽透彻的解读,有感性的直觉和抒情,也有理性的逻辑和论证。作为作品的编者,何其有幸能碰到这么认真、这么用心去阅读和思考的读者。


静远

“上方没有天堂”:


《叫莱斯就好》读后感

刘洪
在2020年全年《世界文学》的故事中选一篇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并写出读后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好故事实在太多了,精彩纷呈,各具特色;而自己“喜欢”的感觉往往夹杂着萦绕脑际的“不懂”,很难清晰地用语言表述出来。但是作为“铁粉”,我不得不选一篇故事,不得不写一篇读后感。所幸在阅读方面,我是一个依靠直觉的读者,很快便锁定了美国女作家格温·古德金(Gwen Goodkin)的《叫莱斯就好》。故事不是大奖的获奖作品,作者也不是叱咤文坛的名角儿,但它向我内心注入了股莫名的温情,向我展示了一个好故事应有的精妙绝伦的构思和叙述视角,令我在感动之余收获良多。 


格温·古德金




一、关于病态、命运和爱
 初读《叫莱斯就好》,没读懂。主人公莱斯是个中年验光师,目前跟妻子琼的关系很冷淡。他们的女儿卡拉坚持给他们举办结婚二十五周年的银婚纪念日派对。恰逢卡拉托莱斯给她的的朋友内奥米检查眼睛,莱斯便对这个出落得性感迷人的内奥米产生了幻想,甚至幻想与她一起去佛罗里达开启新生活。结果幻想破灭了,莱斯的家也在他冲动之下制造的大火和随后的消防大水中“毁于一旦”。 
1. 病态
莱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直循规蹈矩,一派正人君子作风”,作为验光师,工作稳定清闲,受人尊重,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又是超速冲向铁轨,又是跳舞故意弄摔舞伴,又是点燃烤架焚烧CD机和琼的浴袍?他为何会发疯?也许是琼作为异性和伴侣没能给予他足够的温情和慰藉。
琼年轻时“美丽动人”,嫁给了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有一个曾经令她引以为傲的女儿,为何在一次整顿房屋的摔伤事故之后每天只知道“跑马拉松,骨瘦如柴”,对一切都不关心了?也许是女儿卡拉的现状令她深深地失望了?
卡拉小时候“善于交友”,且曾经在学校一直“表现优异”,但后来的叛逆让她经历了“大麻”和“堕胎”后留下了在父母看来的一堆问题:“超标的体重、染色的长裙、广藿香、素食主义、手镯”,尤其是那“奇丑无比”“像一团团褐色钢丝球”,且“系了一串串小铃铛”的“脏辫”。相比之下,她儿时的朋友内奥米倒是出落得性感迷人。但性感迷人有什么不对吗?莱斯被她吸引,对她产生幻想与她的仪容举止没有任何关系吗?
内奥米一出场(检查眼睛)就“一扭一扭的走了进来”,“高跟黑凉鞋、紧身白短裤、红褐色长发”;第二次亮相(跟着莱斯见习)“高跟鞋、超短裙、深褐色的腿”;最后一次在派对上“穿着短裙和V领背心”。她“喜欢得到关注”,但“太多关注则会让她避而远之”。“凡是有人抱有期待,希望能得到她的反馈,她都会对其心生厌恶。”这也解释了为何她第一次见面便主动“俯身”给了莱斯“一个拥抱”,而在派对上,莱斯问她是否要改行做验光师时,她毫不留情拒绝道,“都是些怪里怪气的老家伙。……好像想吸干我的朝气,好让自己再年轻风流一回”
感觉所有人都不正常,都“有病”。   




2. 命运
再次阅读,在故事情节以外,更多关注了作者对背景故事的介绍,理解了人物的“病态”其实源于既往的生活,特别是小时候在原生家庭的经历。
莱斯的父母“交流甚少”,母亲“总是忙这忙那”,“只要不让她待在家里,她什么都干”“莱斯小时候想找妈妈,厨房是唯一一个莱斯知道何时何地能找到妈妈的地方。每天晚饭前他一定会去厨房,这样就可以和妈妈单独待一会儿了。”然而,至此作者没有介绍母子交流的增进,却笔锋一转,“最终,他负责做饭了……”多么令人心酸,可怜这个缺失母亲关注的男孩儿。作者甚至直接进入到故事中,向莱斯直言:“或许你想扎在女人堆里,听由她们对你颐指气使,因为你心心念念的那个能管理你的人生,或能对你的人生产生一丝兴趣的女人——你的母亲——从来没这么做过。”莱斯(Les)的全名是“莱斯利(Leslie)”,“从传统意义上说,这个名字偏女性化,这也一直是他的心结。”因此,“凡有陌生人叫他莱斯利,他总是局促不安,说‘叫莱斯就好’。”“成年以前,莱斯脚踏实地,从不好高骛远。……但生活没有尽如他意,他渐渐活在幻想之中。”“现在他倍感沮丧。他想寻欢作乐随心所欲地活上一回。”“他已对照顾他人心生厌倦。……他渴望能再次活得像个男人……他想要强大起来,希望别人能对他保持敬畏。”所以,莱斯遭逢的“中年精神危机”病因源于“母亲的忽视”,这是莱斯的命运。
琼“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也得肩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她本想去读大学,然后做老师,但她妈妈总告诫她,……论脑瓜,你比不上弟弟妹妹……琼得证明自己”所以,后来“琼竭力劝说卡拉去上大学,鼓励她好好学习,做个聪明孩子。等卡拉去外地读大学后,琼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于是便开始整顿屋子”直至后来清理排水沟里的落叶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复原之后“她跑起步来了”,“每天早睡晚起,和莱斯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等她跑步回来,莱斯在微波炉里留什么她就吃什么,冲个澡,……然后要不看一会儿电视,要不就玩会儿电脑……之后她便上床睡觉”多么消极啊!在我看来,这种消极除了受伤事故之外,还源于对生活的深深失望。而这种人生轨迹,这种心态,跟她父母小时候对她的否定不无关系。文末有一处细节,轻松勾勒出了她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在遭逢“大火”和“大水”,需要寻找一个暂时过夜落脚的处所时,她说,“我不想再听我爸妈议论这件事”所以,琼好强的性格,与家人情感的疏离,其根源在于“母亲的否定”,这是琼的命运。
卡拉的童年与父母截然相反,莱斯和琼倾其所有给予她“关注”和“肯定”。卡拉读小学时,每逢夏季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露营。尽管很辛苦,但是那句“你看卡拉,……她多享受啊”便诠释了父母所有的爱。卡拉“小时候,凡是力所能及之事,卡拉都全力以赴,一心取悦妈妈。在学校里她表现优异,凡是妈妈参加过或者渴望参加却未能参加的活动,她都一一参加了……凡是她申请的学校,她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卡拉在大学开始叛逆”,此后便从父母的骄傲变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最近卡拉和父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十八年来她整日和这两个人朝夕相处,她待够了。”多么可惜呀!从活波开朗的“乖孩子”“小学霸”,到父母眼中的“问题青年”,这又是谁的错呢?文中点明,卡拉之前的乖巧只是为了迎合母亲的意愿,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因而在成长过程难免会累积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压抑,直到这些压抑在青春期集中爆发,结果就是选择了“与父母期望不同的路”,但却不一定是“真正适合自己的路”。卡拉的问题的根源在于“母亲的强势”,这是卡拉的命运。
内奥米从小体弱多病,“她妈妈也曾试着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做到有求必应,但渐渐地她就对内奥米纷至沓来的需求无动于衷了。她的爸爸数年前搬去了弗吉尼亚,她很少能见到爸爸”妈妈常常需要值夜班,所以内奥米还小的时候,很多时候都待在朋友家里。“每年她通常都会是某家常客,然后,要不是那家人厌倦了她,要不就是她换了新朋友。”正是小时候的这些寄人篱下的经历,使得内奥米逐渐养成了不断寻求他人关注的性格特点,以及对“太多关注”“避而远之”的自我保护意识。究其根源,则是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共同缺席”。   


3. 爱
可见,冲突事件的发生是因为人物病态的性格习惯,而这病态又源于人物各自的命运预设。循此逻辑,难道一切都不可避免吗?原生家庭和童年的经历对人一生的影响一直是文学探讨的一个重要的主题,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经典著作《卡拉马佐夫兄弟》,再如爱德华·圣·奥宾的当代畅销自传小说《梅尔罗斯》。一代人的病态经历可以经由命运传递下去,铸成下一代人的病态人生。这难道只能是个无解的轮回吗?不!因为还有爱!
莱斯——琼——卡拉,一家人之间发自心底的爱贯穿于故事始终。故事开头,便指出这次结婚纪念日派对是卡拉执意要举办,并且积极张罗布置的:这是女儿对父母的爱。如前文所述,故事前段交待了卡拉小时候每逢夏季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露营:这是父母对女儿的爱。故事后段有一处细节描写,派对前一天莱斯发飙之后出门给琼买了他用心挑选的IPod,并且“下歌下到大半夜”。白天以挑礼物(又是珠宝,又是敞篷车的)为借口对内奥米调情和幻想是真的,但是内心里知道什么是琼最需要和适合的礼物,并为此倾尽全力,也是真的:这是丈夫的妻子的爱。故事的最后,当莱斯发疯制造了大火时,琼的反应是“她站了出来,指挥大家从后院走廊离开,她向客人致谢,感谢大家光临,全部派对到此结束”等到人都离开了,“我坐下身来,琼上楼去了。她下来时,手上提着一只箱子,里面装着我俩的行李到了莱斯妈妈家,“琼扶着我坐到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她用胳膊搂着我——在我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搂着我。她扶着我走到客房,让我休息休息文末,琼没有去跑步,而是在等着莱斯一起看周报头条中的大火报道。危机的出现使琼重拾了担当,展示了温情,并开启了互动交流:这是妻子对丈夫不曾改变的爱。
也许故事中的“大火”也不啻为一种命运的安排,一种释放爱的机遇,正如当下全球的新冠肆虐。用爱,唯有爱,才能战胜疾病,改变命运。这就是《叫莱斯就好》这个故事向我传达的温情和力量。正如高兴主编在今年《新年卷首》中所言,“幸好还有诗歌,还有文学,让我们在灰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和美好”。(2021年第1期《世界文学》第5页)亦如田中禾在同刊的《当文学不再打动人心》一文中指出,“一部优秀的作品不在于写生活还是写精神,而在于能不能从平凡、冗杂、琐碎中发现美,发现诗意,发现人性和世界的诱人(2021年第1期《世界文学》第310页)在我看来,《叫莱斯就好》做到了。无独有偶,今年第1期刊登的爱尔兰作家凯文·巴利的《媳妇再临》也是探讨“中年危机”的佳作(第10页),可见,这已经成为当下热议的话题和亟待关注的社会心理问题。



二、情节的整一性、男性视角、性格分析和细节
作为一名理科生,我是不会写故事的;但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世界文学》的“铁粉”,我徜徉在精彩文学作品的海洋里,从情感上领略作者传递的温情的同时,竟也逐渐形成了从“写故事”的角度欣赏佳作的习惯。《叫莱斯就好》这个故事在写作方法上有多处令我印象深刻。
1. 情节的整一性
《叫莱斯就好》的主要人物只有4个:莱斯、琼、卡拉和内奥米,情节设置也极其简单,主要是围绕莱斯和琼的银婚派对。开篇提及了“派对前一天,我还没想好要给琼什么礼物”。然后时光倒退,“纪念日派对前一个礼拜日,受卡拉朋友内奥米之托,我去了诊所”然后是纪念日前一天的那个周六,我邀请内奥米来诊所见习,并共进午餐和开车兜风。再后来是纪念日当天(当然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是派对过后。
这不禁令我想起之前在阅读《伊利亚特》时读到的:“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谈到史诗情节的整一性时强调指出,围绕一个整一的行动展开,做到有头、有身、有尾,从而给人以艺术欣赏的美感。”也许这是一种保守而经典的故事搭建方式,相比之下,才更能体会到安部公房的小说的“一个显著的特征:片段的细节清晰逼真,整体的结构和主题却很模糊”(2020年第6期《世界文学》第69页)是如何反传统了。也许,“反传统”是对“传统”的提升和延展,但对于刚开始写故事的新手来说,把握故事情节的“整一性”,围绕一件事,把主要人物交代清楚,把想要表达的情感传递出去,才是入门的捷径吧。 




2. 男性视角
由于喜欢这个故事,我不禁想多了解一些作者。我在网上偶然读到了作者在各种访谈中提及这部作品的只言片语,其中提到了男性视角。在《叫莱斯就好》所属的《远方》(A Place Remote)中,故事的叙述视角多为男性。对此,古德金解释道,这个集子中的所有故事都是以第一人称书写,因此“我需要一种在人物和我自己之间保持距离的方式”。这种叙述角度是一种挑战,但同时也给予了她某种自由,因为女性需要行走在“得体的举止”和“自我主张”之间的紧张绳索之上,而男性不需要。从男性POV书写,可以更好地伸张女性主张。比如,在这个故事中,作者没有给莱斯他想要的,甚至作者直接喊出了自己的声音,与莱斯争辩起来。所以,男性视角在我们女性作者讲故事时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借鉴。 
3. 性格分析
 其实,这个故事的写法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文中方括号中出现的性格分析。起初看到这种表述形式,觉得很新奇,然后有些接不上的凌乱,一读再读之后才深刻领略到了其中的巧妙。在上网浏览时,才看到作者采取这种方式的原因。这篇故事尽管最初发表于2016年,但是其初稿形成很早。当时,古德金借鉴爱丽丝·门罗的写法,在写这个故事时,同时撰写大量的背景故事,于是相应撰写了这些关于各个人物介绍的文字。但是后来她没有把这些信息杂揉进故事中,而是直接插入文中。除了用方括号表示这些插入的性格分析之外,作者还在文中直接与主人公莱斯争论起来,并用粗体字表示不同的说话人,尽管初读时一头雾水,但反复品读,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发现这样的表述方式起到了更强烈的效果,令人拍案叫绝。只是在后文中,有些据语意推断,应该是莱斯说的话,没有变成粗体字,不知是印刷者的疏忽还是作者有意为之。此外,后来一些不同字体的话也没有加方括号,可能已经不是“性格分析”,而是作者直接对莱斯说的话,或者是莱斯头脑中的幻听。这些疑问还要等以后慢慢品读理解,或者向专家请教才能释然吧。




4. 细节
作为文学作品,无论其思想如何深奥,形式如何新颖,终究离不开优美的文字,尤其是细节的把控。《叫莱斯就好》这个故事中有许多令人忍俊不禁的表述。比如初见性感的内奥米,莱斯心潮澎湃。作者用了“我是万万不能站起身来的”,这一句话道尽了这个中年男人的窘态。比如,与内奥米共进午餐时,莱斯向披萨店的服务员(出了名的大嘴巴)解释他们俩“是来吃饭的,内奥米在考虑做验光师”,等到去车行选车,车行老板知道内奥米不是莱斯的女儿之后,“他看着我想听我解释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这写出了莱斯心态的变化。再如描述琼的房间:“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婴儿爽身粉的味道,还有数小时又数小时的熟睡气息——发霉的面包,泛酸的头发。琼的浴袍乱糟糟地堆在床垫边上……”那种情绪爆发前的压抑跃然纸上。同样,关于细节,还有我未曾领会的涵义。比如,开篇提到“我不能再用那个CD机了。它知道得太多了CD机知道什么呢?关于往昔的美好回忆吗?还是日常痛苦的争吵不休?派对上,卡拉特意给父母播放了“你们的歌”,是约翰·列侬的歌,“想想上方没有天堂,尽情想象非常轻松。脚下没有地狱,上方只有天空作者想说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最后莱斯会发疯将CD机和浴袍塞进燃烧着的烤架里,并最终酿成一场大火(他对浴袍的憎恨倒是非常容易理解)?也许,这些问题的答案需要今后一遍遍的品读,以及与其他文友的讨论才能逐一揭晓吧。
《叫莱斯就好》是经由《世界文学》传递给我的一篇佳作,因为这个故事,我了解了这位作者,继而对她去年出版的故事集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许这正是我对《世界文学》感激不尽的原因吧,她向我打开了一扇扇窗,呈现世界的光芒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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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静远  排版: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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