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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回响 | 阿•伦•埃蒙斯【美国】:认识自我,莫如认识为星空或松果所知的自我


 爱世界,爱文学,爱《世界文学》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9年第6期

it does not withhold


itself but pours its abundance 
without selection into every
nook and cranny 
not overhung or hidden
——A. R. Ammons








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我早早外出


去向大地


致以我最后的敬意


别了大地


大海别了


裸露着灰树皮的瘦桉树


别了




山雨


从岩石穿透的云朵倾下


山雨从迷雾的伤口倾下


别了




看见山峰聚集


天空的云朵


从迷雾甩出新亮的雪片


别了




篱墙挂满蛛网和露水


轻轻一碰就消失不见


像蜗牛的双眼


别了


对鸟儿只说这句


别了


他跳着去啄


地网上的露珠


蜘蛛从她的地道跑出来看


我对她说


别了


而她在沉重的网中静坐




我关闭了大地所有的自然咽喉


切断了我和每颗自然心脏的联系


说着别了


一步跨出走进巨大的空旷






春之歌





我把自己从尘埃中再次捡起


继续凤凰涅槃


不是凭了另一对羽翼而是由于


别无他选


噢 我对自己的灵魂说 愿深沉的


光把你抓获


我发白的灵魂从困境里现出笑容


停留在它苍白的尸骨地带




田野在右边张开


我走了进去


双臂高举溜进金色须芒草


漂白的草头


与嘶嘶作响的风一同旋转




看啊 金色草丛说 于是我


俯瞰升起的幼芽


假如春不会留你,你会


去往何方


我对须芒草秆说


我就这样叫喊着


俯下身斥责幼芽时撞上了


绿色迷人的芽尖


逃离这块分界地时


快要死去




日落黄昏天色黯然


没有找到地方丢弃我的忠心


我在路边将它宰杀还把血


洒在沙里正当红红的月亮升起








砂石路




我竟然不知这样就让我很满足:


听见和看到万物来来去去


让自我迷失


输给石块和树木


输给蜿蜒的沙坑湖泊,还有环绕


低矮松林的新月




因为认识自我


莫如认识


为星空或松果所知的自我


好像生从未发现它


死也不能了结它




沼泽的缓流


沿砂石路而下扇动被石块


压住的长长的


海藻须越流越窄


在公路桥的路肩之间翻滚




冬青在那沿岸的林地生长


还有雪松哥特式的簇簇


枝芽能在


冬的骨骼里雕出绿色信仰:




所以我注目反思,但空气的玻璃


牢狱把每样东西封进它的实体:




这里谈任何哲学都没有意义


我看不见


冬青里有上帝,听不出积雪压坏的草丛里


有歌声飘起:黑格尔不是冬季


松林里的黄色,阳光从未


听说过林树:被让渡的自我置身于


不友好的形体:陌生人啊,


挑起你的重担,一路走下去









宅第


就这样到了


我让渡自己的时候




我选择了



把自己交托






风很高兴


说它需要所有


它能得到的


身体


来显示自身的运动




也想知道


就像我希望的那样


它能否主动做点


什么作为回报


表达自己的谢意




当我的骨骼之树


从皮肤升起时我说


来吧 刮起旋风吧


让我的尘灰


绕着平原漫步




这样我就可以看见


蜡烛木过得可好


仙人掌鹪鹩是否平安


而当你与夜晚


一同降落




就与我一同落在这里


我们可以看


白昼如何结束


想清晨天如何亮起







邻居





我以前对自然真的不是很在意:我总是


认为林地就是田园风光也不再多想:但是,


看啊,一棵树,附近的松树,在劲风中开裂,




在地面干枯腐烂,落下时还压断了


枫香树一侧的每一根枝桠:一棵树,试着


从另一棵树下爬起,只有一根树枝笼罩在光里:




前些年的一场冰暴折断了几棵树的


树冠,如今树分叉长出新芽:一棵枫香树,


像弓一样弯曲着向地面倒伏,放弃了自己的




树冠,变成一支箭从中间升起,常春藤


把安波拉德松树变成鸭掌木:我无法


找回失落的田园风光,但林地与我们同在这里。






城市的限制


当你细想那光芒,它没有收拢自己而是


毫无选择地把它的丰裕倾泻进每一个


犄角和缝隙没有凸显也没有隐藏;当你细想






群鸟的骨骼没有对着光发出可怕的噪声


而是低微地躲进光里就像躲进崇高的证言;当你细想


那光芒,它查看迂回缭绕的心灵中




各种愧疚最深的曲折还将自己印在上头


却没有退缩成伪装或者变得黯淡阴沉;当你细想


苍蝇曳着蓝光闪亮的身体和金络缠绕的羽翼




爬满倾倒在天然屠场的内脏或一圈圈排泄物


而这充裕的光源照亮了苍蝇却永远不会


从自己慷慨大方的倾泻中缩回;当你细想




空气或真空,白雪或页岩,乌贼或豺狼,玫瑰或地衣


愿意纳入多少光,就能被纳入多少光里;于是


心房变得更加宽敞,人伫立环顾,发现




叶子没有在草地上空放大自己,深邃


蜂巢里隐秘的劳作与五月灌木同属一个音调


被这种宽度照亮的恐惧平静地转向赞美。








END






作|者|介|绍

阿·伦·埃蒙斯(A. R. Ammons,1926—2001)美国当代杰出诗人。他早年随美国海军参与二战,战后先后进入美国威克森林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深造,1964起在康奈尔大学执教,长期担任该校“戈得温·史密斯英语教授”和“驻校诗人”,曾任美国《国家》杂志诗歌编辑,并当选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埃蒙斯诗歌题材广泛,风格多变,时而随意直接、亲近自然,时而艰涩抽象,沉于冥想,既表现了浪漫主义的自然崇高性,又展示了后现代的审美泛化倾向:自然景观与都市垃圾、情感体验与创伤记忆、超验灵视和反讽透视,都是其诗歌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他对地域性的自然环境与乡土景观有着长久的执念,醉心于观察、刻画自然界的细微灵动,但他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然诗人或生态诗人,而是突破了浪漫主义的田园模式,将人性的悲悯、智性的反思及科学意识融入其中。埃蒙斯的创作在短诗和长诗之间切换,而诗歌长短的变化体现了他最重要的主题关怀:世界的运动和动量、“一”与“多”的对立统一。埃蒙斯致力于书写自由诗,力图以不规则的缩进等创新形式营造持续、动态的诗学效果,展示事物的流动与变化;其诗行短小与绵长兼而有之,多跨行连续,行首少见大写字母,行尾或缺少标点符号,或频繁使用冒号来摹拟意识流中语句及思想的绵延连续,显示不同事物之间的内在关联;其用词或清新质朴、或诙谐巧妙,融日常口语和科学术语为一体。


埃蒙斯及其诗歌得到了读者及评论家广泛的认可,他两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被称为“美国20世纪的伟大诗人之一”,其美国式、个性化的诗歌被誉为美国“20世纪的一座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