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自我实现、对爱情的探讨、两代人的冲突、对战争的反思,以及少数族裔移民难以融入主流社会……这些看似宏大的题目在阮清越的短篇小说《但愿你需要我》之中变成了一个移民家庭琐碎的日常。作者用含蓄的文字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将读者包裹进这家人的生活。读者徐阳用细腻的笔触记录阅读本文时的感受,以名字为线索不断追问文中人物的身份,最终妥协于生活这片永远无法上岸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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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硕冰
请以我的名字唤我
——读阮清越《但愿你需要我》
“世界多变而恒永,文学孤独却自由。”
我在《世界文学》中借助“心理经验”体会过无数种孤独,也体会过无数种自由。
阮清越的《但愿你需要我》,却让我读出了极度的孤独和极度的不自由。
年迈的教授叫错妻子的名字,妻子陷入对身份和爱的怀疑,他们一生的故事由此展开。
尽管这位四岁时随父母逃离南越、在美生活多年的南加州大学教授已斩获多项国际大奖,文学迷小伙伴也曾多次和我提及这位年轻作者,阅读这篇来自短篇集《难民》的小说,却是我头一回接触这位美籍越南裔作家的作品。此前,我在各种评论中看到的更多是那个写《同情者》的阮清越。一见这个故事的标题,我第一反应是:啊,没准又是结合了严肃历史政治大背景的个体叙事。但开头短短几行,就已让我放下所有假设,放下心理防线。这是一个抛却历史和政治背景也能读懂的故事,里面的普通人有着我们愿意去理解、能够产生共情的经历。读这篇故事时,我联想到了宫本辉的悲悯与温存——这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但阮清越的人物更是在身份中挣扎得死去活来。
台风“烟花”来袭,我听着哗哗一阵暴雨默默读完。这里存在一种奇怪的呼应:每逢台风即将登陆,暴雨“来”还是“不来”、究竟何时到来,总是牵动人心,《但愿你需要我》也在温和而敏锐的叙事中酝酿着意外将至的调调——只是你不确定,它“来”还是“不来”,究竟何时到来。阮清越的笔法只是看似安分。
“教授第一次叫错庆夫人的名字是在一次婚宴上……”看到这样的开头,我们至少会想两件事:首先,教授为什么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能叫错,是因为心里想着另一个人、记忆衰退,还是故意为之?其次,既然有“第一次”,岂不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随即我们发现,教授需要在手掌心记下祝词和新婚夫妇的名字。我们还会得知,教授夫妇的确已经接到了不容乐观的诊断结果。
获悉这些令人心碎的细节之后,你我或许都会坐等一个单纯讲述失忆状态的故事。
伴着乐队一曲《但愿你需要我》,两人追忆往事,事实逐步出现偏差。不出所料,庆夫人对记忆错乱的丈夫表现出了体谅、照顾和宽容。然而,某些偏差和错乱引发的不适与痛苦,必然远远大于其他类型。比如,听到丈夫用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呼唤自己:
“燕。”
她是谁?作者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此外,这个故事的结尾还略带爱丽丝·门罗式的“莫名其妙”,很难用斩钉截铁的情感理据来解释。期待看到答案的读者自然未能如愿。这让我想起曾在网络上看到的关于《难民》的吐槽——“结尾落笔轻”“蜻蜓点水”“戛然而止”……诸如此类措辞。但我很庆幸“燕”在文中没有暴露身份。她所要完成的,只是牵出教授逃难赴美后找不到海洋学工作而被迫教越南语的那段经历,牵出庆夫人面对西贡东桂街画框中女人的凝视时隐藏的复杂心绪,牵出教授递过那朵玫瑰花、再次叫错名字时夫妇二人各自的反应,牵出庆夫人偷偷在教授的错误记录本上写下“今天我把妻子的名字叫成了‘燕’”,牵出反反复复听到这个名字引发的崩溃感,牵出庆夫人对来电的恐惧……
正是这个名字,为教授夫妇对抗记忆衰退和病变的努力赋予了双重质感。这不仅仅是一对被命运推着走、相互扶持的异乡人,也是一对终身被捆绑在一起却不太明确彼此真实感情的老夫老妻。理解中掺杂着对峙。可两人的记忆渐行渐远,使其成为一场近乎无望的对峙。两人都被困在时间中,记忆却不尽相同。教授记忆衰退是因为病情加重,庆夫人则是纯粹的遗忘。这些差异,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
”西贡”“胡志明”“安”“嗯” “爸”“妈”“教授”“莎”还有“燕”。两个人,到底可以在乐意或不乐意的情况下承受多少种身份?在故事中让我们隐隐作痛的,远不只是从难民到移民的暮年无奈,还有那种对“爱”既怀疑又坚持、难以割舍的粘度。
文中犹疑不定却富于韧性的“爱”,并不止步于个体的亲密关系,似乎也可以扩展到移民对新世界的认知和认同。字里行间,处处纠缠于“新”与“旧”。散发着二手书店气味的教授,正像是一本不知终极归宿的二手书。和教授夫妇很少处于同一个频道、看似比父母辈果断的孩子,在冲突的价值观中长大、离家。而庆夫人,年轻时沦为丈夫声音和包办婚姻的俘虏,一生随他颠沛流离,最终又要为他放弃图书馆兼职、全身心投入照顾,从一种“被人需要的快乐”转向另一种。
他们究竟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谁能以真实的名字呼唤他们?又有谁真正需要他们?
他们自己清楚吗?记得吗?
《但愿你需要我》似乎既是讲给一个无心倾听且无法记忆的人听,也是讲给一个无心倾听且不愿记忆的国家听。“开阔的水域会引发她对溺水的恐惧……因此她从不泡澡。”“不知为何,虽然教授提到过他们以前一起做的许多事情,有些她都记不清了,但他却从未提起海上的那段日子。”
人不会两次漂上同一片用于逃难的大海,但苦涩的海水已经浸透了他们普普通通的日常。
“怎么了?”“这句话我都读了五分钟了。”
是的,是的,离开了,上岸了,落脚了,但一切还在迷惘中兜兜转转。
有一次,他给她送了一本短篇小说集,但她更喜欢长篇小说。
让阮清越来讲他们的故事,短篇小说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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