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世界,爱文学,爱《世界文学》
李文俊先生为《世界文学》题词
李文俊译
我非常早就对阅读感觉兴趣,是因为有人给我念了汉斯·克里斯蒂恩·安徒生的童话《小美人鱼》,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记得《小美人鱼》这篇作品,不过那的确是个非常悲哀的故事。小美人鱼爱上了王子,却不可能跟他结婚,因为她自己是一条美人鱼。这个故事太凄惨了,所以我无法与你们细说。反正当时我一听完故事便走出屋子,围绕我们居住的房舍走了一圈又一圈,接下去我在那座砖房里给这个故事编制了一个快乐的结局,因为我觉得那才是小美人鱼应该享有的命运,但是我根本没想到那仅仅是我为自己编的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不可能让世人读到,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尽全力了,从此以后小美人鱼就能跟王子结婚,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得到的,因为她为了让王子得到权力,过得安适,曾付出何等可怕的代价。她必须更换肢体。她必须换得一般人所拥有与用以行走的肢体,可是她每走一步都会痛彻心腑!为了得到王子,她甘愿承受这一切。因此我认为,比起死在水上,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结局。世界上可能再无旁人会知道这个新故事,对此我完全不在乎,因为我觉得只要我这么费过心思,它便是已经出版了。因此,明白了吧。这就是一个创作生涯的最初开端。
能否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学会讲故事写故事的?
我任何时候都是在编故事,我小时候上学要走很远的路,走路时我一般都是在编各种各样的故事。长大一些时,故事便越来越多是说我自己的事了,例如某个女主人公陷入了这样或那样的处境,我也不去操心这些故事能否很快公开发表,我甚至都没想过是不是别人会知道它们想阅读它们。我想的是故事本身,从我的角度看基本上是一个很令人满意的故事,主要的思想是一个小美人鱼如何勇敢,还很聪明,她一般总能让现实世界变得更为美好,因为她总是在困难局面中突然出现,她具有魔法以及这一类的本领。
故事从一个女性的视角讲述,这一点是否很重要?
我从来没觉得这很重要,不过我从未想到自己除了是一个女人之外还能是别的什么,而且有关小女孩和女人的好故事多得很嘛。在你大概是进入青春期之后,你的故事大多都是关于帮助男人实现他的需求这一类的,不过我是个年轻姑娘时,却完全没有当女人低人一等的感觉。这可能是因为我生活在安大略省的某个地区,那里读书最多、讲故事最多的是女人,男人总是到外面去做大事,他们并不朝向内心去寻求故事。所以我这样做非常自在。
周围环境给了你什么样的灵感?
当你讲述一个故事时,对你来说什么是重要的?
哦,当然,在开始的那些年里,重要的是得有快乐的结尾,我不能容忍不快乐的结局,至少对我的女人主公是这样。后来,我开始阅读像《呼啸山庄》这样的作品,那里会发生非常非常悲惨的结局,于是我彻底改变了想法,让故事往悲苦那头发展,这让我很喜欢。
描绘加拿大小镇生活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乐趣呢?
你只需在那里过日子就行了,我认为任何一种生活都可以很有趣,任何一种环境都能很有趣,我不认为,倘若我居住在一个小镇里,一直跟别人为达到所谓的更高文化层次而竞争,我还能一直这么勇敢。我无需面对那种局面。我是我所知道唯一在写故事的人,虽然我没有跟任何人这么说,而且就我所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是世界上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
对于自己的写作,你一直是这么有信心的吗?
你开始写一个故事时,是否总是预先做好了总体构思?
你开始写作时,是否觉得体力受到消耗?
在你想要说一个故事时,哪个部分的工作最最艰难?
如果你不满意,那你怎么挽救它呢?
你放弃不用的故事有多少个?
对于扔掉一个故事,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随着年龄增长,你在写作上是否也会起一些变化呢?
你认为你是不是对其他女作家具有重要意义,你是家庭主妇,却能把家务劳动跟写作结合起来。
你认为你对读你的故事的人会产生何等样的影响,特别是女性读者?
你认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表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是一个早期的女权主义者吗?
倘若你当年完成了大学学业,你的写作事业会有所不同吗?
你觉得写作对于你,是上天赐予的一种天赋?
你也曾有所怀疑吗,你是否想过你还不够优秀?
对你来说,你的母亲意味着什么?
她对你是否加以过鼓励?
从一个妇女的角度叙述一个真实故事,是不是很困难?
你是在一个工人阶级家庭里长大的吧?
那么你的故事也同样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书店里
最最重要的是,它使我得到很大的乐趣,因为我们搬到这儿来了,决定开一家书店,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疯了,肯定会饿死,可是我们没有。我们干得非常卖力。
这家书店最初对你们有多么重要,在刚开张那阵?
这是我们的生计。是我们所有的一切。我们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我们新开张那天赚了一百七十五元——当时我们认为真是一笔大数目了。它也的确是的,因为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重新挣到这么多钱。
我一般总是坐在书桌后面帮大家找书,做书店里需要做的一切事情,店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但也会有人进来跟我聊上许多关于书的事,那是个很能聚拢人气的处所而不是买完东西就走人的地方,特别是在晚上,我会独自坐在这里,每天晚上都会有熟人聚在一起,和我聊这样那样的事,这真是棒极了,有趣极了。在这以前,我仅仅是个家庭主妇,我也是个作家。这可是个与世界接轨的绝好机会,我不以为我们挣到了多少钱,没准我跟人家说话稍稍多了一些,你知道吧,却没有引导他们去买书,不过那的确是我一生中最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书店里的顾客:“你的书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家——是的我住在阿姆斯特丹的南面。非常感谢你,再见了。”
想想看!真的,我热爱这样的一个时刻,有个人就这样地径直走到你的面前,不是仅仅为了得到你的签名,而是告诉你为什么喜欢你。
[十二月七日诺贝尔奖活动播放此段视视时,中间插入一个节目:由瑞典学者帕尼拉·奥古斯特朗诵门罗短篇小说《带走》中的一个片断]
你是否想让年轻女性受到你作品的感染,产生写作的欲望?
你是个文化性很强的人吗?
你看待事物的观点似乎非常单纯?
呃,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说,你希望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解释事物。
是的,我是的。但我从未认为我要用更为简单的方式来解释事物,那是我的写作方式。我想我是用一种轻松自如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写作,而非打算刻意营造一种更为简单的方式。
你是否有过你无法写出作品的阶段?
我寻思那是因为讲述故事的方式不同吧?
是的,我从来都未曾用一种,我该怎么说呢,用一种有意识的方式,我当然是有意识的,我工作,更多的是用一种安抚自我与愉悦自己的方式,而不是用一种遵循某种思维的方式。
你是否设想过你获得诺贝尔奖?
你最近以来是否重读过自己的哪一本旧作?
你可有什么想对在斯德哥尔摩的那些人说的吗?
李
文
俊
先
生
简
介
李文俊,原籍广东中山,1930年12月8日出生于上海;1948至1952年在复旦大学新闻系读本科;1952至1953年在中宣部干部训练班学习;1953至1964年在中国作家协会《译文》编辑部工作;1964年,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成立,随《译文》(改名《世界文学》)编辑部并入外国文学研究所(197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成立,外国文学研究所自此隶属于中国社会科学院),1988至1993年任《世界文学》主编;曾任中国翻译协会副会长、中国加拿大研究会副会长等职;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4年获中国作协“中美文学交流奖”,2011年获中国译协“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李文俊先生一生致力于外国文学的译介和研究,尤其是西方现代派的作品,早在1960年代就曾合译过克茹亚克的《在路上》(作家出版社,1962)和卡夫卡的《判决》《变形记》《在流放地》《致科学院的报告》《乡村医生》等(收入《〈审判〉及其他》,作家出版社上海编辑所,1966年);改革开放后,更是译作迭出,包括《熊》《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去吧,摩西》《押沙龙,押沙龙!》《福克纳随笔》《福克纳的神话》《逃离》《伤心咖啡馆之歌》《老人与海》《道格拉斯自述》《我爱你,罗尼:罗德·里根致南希·里根的信》《鸟雀街上的孤岛》《小爵爷》《小公主》《小熊维尼》等;著有《美国文学简史》(合著)、《福克纳评传》《福克纳传》等;编有《福克纳评论集》《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英美卷》《世界经典散文新编·北美洲卷》《外国文学名著插图大典》《马克·吐温幽默小说》等;著有随笔集《妇女画廊》《纵浪大化集》《寻找与寻见》《行人寥落的小径》《尘缘未了》等。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4年第2期,责任编辑:杨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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