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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欣赏 | 威•莫迪森【南非】:乞讨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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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要得到补偿,但是此刻我衣着光鲜,做乞丐日久年深,我深知人们是不会施舍钱财给比自己穿得还好的乞丐。人们救济乞丐,是想要在施舍与被施舍中建立等级间的优越感,就像我曾说的那样:做乞丐,我才是行家。






乞讨的尊严



威廉·莫迪森作 高俊鹏 郭继东译




法官大人从文件上抬起眼看向我,目光像匕首一样直直刺入我的心脏。他蓝色眼眸中流转的目光锋利尖锐,令我的心怦怦直跳,就像布吉摇滚重击的低音。


“你们真让我恶心……恶心极了。这条街上混的本地乞丐,没有哪一个我不了如指掌,”法官大人说道,“你们其中有的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哪一个我不是多次尽力帮忙走上正路。尽管我是出于无奈把有些人丢进监狱,不过他们狗改不了吃屎……净想着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法官大人言辞刻薄犀利,好像要把我们关上几个礼拜。我唯一不甘的是理查德·萨鲁鲁贝利,他不得不和我一样熬着这条贱命。倘若法官大人知道理查德与我们这些寄生虫并非同类,知道他只不过是一个饱受剥削的乞丐就好了。一场车祸后,萨鲁鲁贝利腿脚跛了。打那时起,他的父母就开始利用他的跛脚谋利。他们靠萨鲁鲁贝利乞讨来维持生计,也从未对他施舍过哪怕一丝半缕的爱与呵护。他父母待他牲畜不如,要他自生自灭。理查德二十一岁了,拖着一条跛腿,卑怜孱弱的脸上布满了全世界的哀伤。瞧他那样儿,比我丈母娘还苍老许多。


“你们这群乞丐让我很难做。尽管还没把你们改造好,不过我总是认为你们有必要改过自新……或者说,一个新开始。但我也确信,过不了几天,你们还得回来。”


法官大人语气有点缓和,我的自由触手可及。是我来表演一番的时候了。无非是些追悔莫及的神情,加之巧言辞令的小把戏。我清了清喉咙,顺便挤出一两滴眼泪。


“我尊敬的法官大人,我们乞丐中的大部分遭受家人排斥,无奈乞讨;他们像麻风病人一样对待我们,”说着,我抹了抹眼泪。“别人施舍我们钱财,只不过是让我们俯身仰视,从来不鼓励我们自食其力。他们宁愿施舍救济也不愿意雇我们工作。这些人只是同情……可是我们不需要同情,只是想要一份和普通人一样的工作,证明我们也可以做得很好。”


法庭里鸦雀无声,我知道我骗过了所有人……他们此刻心生羞愧,深感自责。法官大人沉默无语,活像坐在灵堂中的送葬人。我能读懂法庭中每个人神情里的悔憾;或许最入戏的那个其实是我自己。我真是演技卓绝啊……这正是所有电影导演梦寐以求的吧!已经说得够多了……多到足够放我们出去,见好就收吧。


“你叫纳撒尼尔,你已经考上了大学,对不对?”法官大人又翻了一页记录,那是非欧洲事务部的工作人员准备好的。“嗯,是你,纳撒尼尔·莫科歌梅尔,事务部建议你学些实实在在的手艺。明早你就去事务部大楼十四号房间报到。”





我从来也不指望能得到这些;这么一来,我的绝妙计划可就破碎了。我靠乞讨可以搞到普通人工资两倍多的钱,为什么要去工作?要是连我这个乞丐都去工作,还要那些牛工【原文中用“horses”一词,指“家伙们”,含贬义、戏谑意味,故在文中译为“牛工”,意指“打工仔”】干什么?我不去工作,这是乞丐的职业道德,我必须坚守乞讨的尊严。


“至于你,理查德·萨鲁鲁贝利,这次我就放过你,不过记着我的话:要是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搞到班图难民营里。现在,从这儿滚出去,你们两个一起。”


如果法官大人看见我离开法庭时咧着大嘴笑,他一定会把我这个跛子扔进牢房,再故意丢掉钥匙,不放我出去了。不过,他没看见。


虽然万物有常,但出乎意料的结局有时也会有。我的好朋友萨鲁鲁贝利或许就是这世上活得最痛苦悲惨的人儿了。他的问题在于缺乏想象力,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聪慧明智。他似乎总是看到生活的阴暗面,而且骨子里浸着的愚忠,地上难寻,天上难觅。


“终有一天,我得杀了我自己,”萨鲁鲁贝利念叨着。“这样不死不活地耗着,我快活不下去了,生无可恋啊。为什么遭受这一切的偏偏是我?你说,纳撒,为什么啊?”


我答不出来,也不知道对于这样的问题,这个男人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恍惚间,我差点说出口:那就发封电报给生你的人,质问他何苦结下这样的孽缘。然而,我还算心地和善,知道这样说可能会狠狠伤了他。


“不知道,”我冒出这句。世事无常,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解释的。冥冥天注定,但是尽管如此,失去的时候,也会有所得……至少我这么想……不过,我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呢?


这是唯一一次我当真挤不出只言片语;我想告诉他,残疾带来的伤害会得到补偿,可我并不能坦然触及此事。我记得,那时我就是被这些补偿逼得离家出走。





父母无法理解我,所以我离家出走了。他们几近让我变得狂躁神经质;然而现在,我猜想也许当时不是我的敏感让他们小心翼翼,做出看似荒谬的举动。他们似乎不敢随意踱步;每个人都呆坐着像是一屋子全是跛子。我像婴孩一样被照顾。什么都是伸手即来,甚至连端一杯水,也不需要我。极度的呵护逐渐让我狂躁……这些行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不再是我,我只是个跛子。很显然他们像是要把食物嚼碎喂我,还要帮我咽下去。这些萎靡消沉的想法终于逼我离开了家。


新的生活向我敞开怀抱。我娶了老婆,养了两个调皮鬼,在潘普方丹【南非城市,滑翔胜地】置办了一处房产,在索菲亚镇也有一间房,还配了一架钢琴。两年来,我乞讨赚了几百英镑。那些钱都用在了刀刃上。只是现在我依旧发愁,因为我还没讨到足够的钱防老……还要养活两个儿子。


“我的天呐,纳撒尼尔,”萨鲁鲁贝利惊呼,“你疯了吧,你怎么总是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待在这里的是我,记得吗?”


和他告别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吃了些东西,我就静下心来仔细琢磨事情了。工人们有各种保险,还有工会,联盟的保障,为什么没有乞丐联盟来保护乞丐?那样我就能召集城市里所有乞丐成立一个联合会,起个类似“美国乞丐联盟”的名字,每个乞丐每周得交十先令联盟基金。仅仅在约翰内斯堡就有过百的乞丐,如能说服他们都加入,那么一年赚上两千四百镑不成问题。


绝妙的主意啊……我就是个妙计天才。苍天无眼,有时我深感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或许同一个时代里,在爱因斯坦和我中间,只能有一个天才。无论如何,也只能这样喽。


我可以承诺每年给每个乞丐分十英镑红利。这主意妙啊……没有乞丐能拒绝这样好的福利。或许我应该承诺为他们置办一处便宜的房产,估摸着每年为像萨鲁鲁贝利一样窘困潦倒的乞丐买一座房子,配上廉价家具,让他们不用再窝在垃圾堆里遭人漠视。这个计谋十分划算,至少能极大程度帮助乞丐们建立自信。不过只有一人可以得到房产;其他人必须继续等待,直到哪天我忏悔不做了。






第二天一清早,我就愉快地来到十四号办公室。一个白人,坐在红木大办公桌后,百无聊赖。我自报家门,他径自抽出几张纸写了些什么,之后让我按照纸上的地址跑一趟。


窗外,阵雨淅淅沥沥,越下越猛。出来的时候,我还咒骂着鬼天气。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士朝我款款走来时,我萌生了一个主意。她看起来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移动金块……实际上,我的确瞧见了她镶金的牙。我佯装苦闷,佝腰弯背,丑陋的废腿哆哆嗦嗦。她停了下来望着我,就好像我的残疾是她造成的。


“怎么会弄成这样,可怜见的,你都快冻死了,”她惊声哀叹,“拿着,买点吃的去吧。”


我掂量着手里的钱,是半克朗,我照例念叨着上帝会如何保佑她,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语(但是,就她这身打扮,显然她已拥有够多,无须这些祝福)。


一路上我一直在玩这个小把戏,顺便就到了地方,数了一下,五克朗只多不少。还不错,我和自己说。照这个速度,我可以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城市最富有、最知名的乞丐。想到事务部竟然要求我工作,这想法简直是犯罪,这还是最客气的说法呢。


年假中的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写一本图文并茂的《乞讨宝典》。这本书将会富含感染力和吸引力,勾勒出乞讨生活的蓝图,细腻描绘乞丐的远大前景,展现世界上最古老、最高贵的一份职责简单的职业——乞讨!它会成为所有野心勃勃的乞丐的教科书,不论小乞丐还是老乞丐,都会从我的个人经历和聪明才智中汲取养分。实际上,它会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此类著作的唯一。即使是百万富翁也会在闲余时乞讨,寻求百无聊赖生活中的乐趣。


自然地,我会从描绘这门艺术的历史讲起,从古代,粗陋地把学龄儿童搞残疾,接受乞讨教育,一直到当代,连乞丐也能坐豪车进城……他们有一大笔存款,也缴得起税。我几乎可以预想,未来几个月这本书荣登畅销书榜单时的情形。


我找到了那栋楼。里面人头攒动,我的心跳几乎漏掉一拍。其中很多人,即使不是绝大多数,也都像我一样残疾。还有什么能抵得上此刻更美妙自在呢?我可以想见我的计划正在成形。


主管开始介绍打字员的基本职责。我假装感兴趣,还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表现得极好,足以让主管对我印象深刻。直到五点,我还在敲字,像个机灵的敲字爱好者。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萨鲁鲁贝利乞讨的角落。他依旧待在那里,看起来还是那么痛苦失落。我提议我们一起回家。我诱引他走进我的房间。等到他进来,我像钢琴家鲁宾斯坦一样,开始弹奏一首塔兰台拉舞曲,只是我演奏时用了降A大调。他听得入迷,也许是我琴技了得,也许是我的朋友只喜欢悲伤的曲调。


“你可以拥有一座房子,就像这里,一应俱全。这些都属于你。明明你可以靠自己得到,为什么偏偏要乞求别人。”


“我已经得到帮助,有租来的地方落脚,也能填饱肚子,”他说。“你以为我该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拥有一座房子?我简直不敢奢望。”


“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必须做计划,然后像我一样着手去做。我有一个计划,告诉你吧,只要不到一年……听着。”


之后,我向他描述了我的乞丐联盟,尤其强调了这个联盟为乞丐带来的好处。我瞧见萨鲁鲁贝利肥厚的嘴唇下闪闪发亮的牙齿。于是我安排他召集并组织乞丐们举行第一次会议。




昨晚我梦见自己在赛马场。在梦里,我看见翻番儿赢的情形,就像看见我自己残缺的腿一般清晰逼真。我搜刮了房间里的积蓄,动身前往特夫方丹【约翰内斯堡的一个赛马场】。到那儿以后,我行动格外小心,留意着警察的一举一动。警察并不在这儿,实际上我也没惊动他们,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押二号和七号赛驹一英镑,第一回合赢双倍。下注的时候,有个男人站在我旁边,他双眼似猫头鹰,大而无神,盯着我时目光却明亮愉悦,像个羞涩的新郎。


我十分紧张,六神无主,无法继续观看比赛,于是决定去散散步,瞧瞧风景。突然,我感觉好像有人正在盯着我。我转身,一下子看到了加洛维蒂安女士。这个女人在救济站工作。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她总是出现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用算命,我也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加洛维蒂安臭名昭著,少说也把十二个乞丐丢进过难民营。在她还没叫来身手矫健的警察之前,我就该从这里逃掉,这可是唯一的机会。走到门口时,我听见人们正在议论二号和七号赛驹。我甚至忘记了加洛维蒂安这个大麻烦正要来逮我。我拖着跛腿,拼了命飞奔向赛马下注人那里。大喇叭里叫喊着“只卖出去了六张票”,可我并不关心。


赛马下注人把赌赢的奖金递给我时,“羞涩的新郎”看起来甚至比我还欢喜。他歪扭横斜的牙齿,被烟熏得灰黄。下注人每数到一百镑时他的牙齿都咔哒作响。他双唇肥厚,湿润润的,双眸满布血丝,眨来眨去,目光阴暗却又精光闪现。我简直难以直视他。就在我要把钱都装进口袋时,这个阴险的家伙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大声却温和地对我说:“我们赢了!”


我一定是个白痴,刚才一直没明白为什么“羞涩的新郎”一直跟着我,而且不露半点声色。


“好吧,”我嘟囔着,“不过‘我们’,赢什么了?”


“别装了,”他说,“我们翻番儿赢了。来吧,这得庆祝一番。”他伸出手,自始至终都在笑着,好像他老婆刚给他生了四胞胎。


“瞧着,伙计,”我说道。“这次手气是挺不错,我自己从来没有赢这么多。堪称完美的赌注,不是吗?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是我一人,翻番赚了。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别打我钱的主意……我可没有那么好骗。”


这个傻瓜霎时收敛了笑意,像看到瘟疫病人一样瞟着我。他鼻子塌陷扁平,鼻孔里呼哧呼哧,像一头愤怒的西班牙公牛(可我并不想作斗牛士来耍逗他)。总之,他恼羞成怒,凶蛮得像头野兽。


“六百七十英镑是一大笔钱,”他叫嚷着。“谁也不能骗走我的赌利。你这个瘸子……”


“闭嘴!”我呵斥他,“再敢那么叫我一次,你……你!”我照着他的脸挥起一记右勾拳,但这个傻瓜灵活地闪开了。他拦下我的拳头,反手重重一拳捶向我的下巴。我被打得反弹起身,又一屁股闷闷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手鼓硬生生地砸在了我头上。一会儿,我才清醒起身,憋了一肚子怒火。要是我够强壮,我就撕碎这个傻瓜。


“羞涩的新郎”已经卖力表演过一番;我们的观众也相当不错。一些白人佬威吓着要打出他的脑浆……我真希望他们砸碎这傻瓜的脑袋。


忽然间,一个警察推搡着从人群中挤过来,我已无处遁形。我猛地撞开人群,在缝隙中寻路逃窜。骚动一开始,人人都尽力逃散。我跑了一小会儿就摔倒了,脸着地。警察弯下身,牢牢压制住我的胳臂,悄声说:“冷静,你这家伙,别惹事。乖乖跟我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那种情形下,我别无选择,只得屈从。我母亲常常和我讲:永远不要拒捕,更不必说众目睽睽下,被一个穿制服的警官逮捕。因为“羞涩的新郎”控告我,我的钱最终被平分了。被逮捕后,我在班图难民营熬过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周末。他们安排审讯室一个心思细腻的小警官负责移送我。小警官纯真善良,没有把我丢进关百十来号罪犯的房间……那地方关着强盗、敲诈犯、职业扒手等等,鱼龙混杂,尽是些招人厌恨的角儿。坦率来讲,我倒希望他别多管闲事。我本可以在那里耍耍残废的把戏,捞点儿钱。


“我就知道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滚回来,”法官大人说。应该有人告诉他,他还能大有作为……在算命方面。他盯着我看,扁平的脸活像压平的烤薄饼,一张嘴大咧着朝我蔑笑。这地方一定再找不出别的地方行政官喽,不然为什么一直以来总是他一人坐镇。


“赌马的乞丐真是祸害。他们滥用别人的善意。”


偏偏该我倒霉,此刻我不得不恭听道德说教了。法官大人陶醉在自己的说教里,但我不爱听。加洛维蒂安女士轻笑地瞅着我,得意得像个胜者。她大概想借这件事升迁高位。他们要求我站起来。


一个脸颊消瘦的男人要求我举起右手发誓坦白真相。待我发完誓,检控官开始质问我,紧紧相逼,好像“羞涩的新郎”许诺贿赂他百分之三十的赌马赢利似的。庭审质问完我,他传“羞涩的新郎”到庭对质。


“你认识这个人吗?”检控官问。


“不,我不认识他,法官。”


“那你是怎么拿十先令和他赌马?”


“我一早上都没赢过,所以我决定试试别人下的注。我看到他,就和他搭了几句话。”


“有人看见你和他搭话了吗?”


“我不知道,但肯定有人看见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问他有没有赌马场内部情报。他告诉我他有,还说消息千真万确。于是我问他拿十先令能不能换消息,他同意了。我不敢再下注,就把钱交给他,和他一起踱到了下注的地方,在二号和七号赛驹上押了一英镑。”


“为什么你不敢下注?”


“我想他比我手气好……况且,整个早上我一直输。”


“你为什么打他?”


“他想骗走我赌马的奖金,被我识破后还要动手打我。”


法官大人盯着我,目露蔑视。这次我不必在他面前演戏了。可是我也只能把那笔钱拱手相让,因为“羞涩的新郎”编的故事滴水不漏。




“我对你失望透了,”法官大人叫嚷着。“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是个贼。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买注;乞丐哪会有这么多钱。我相信他说的,事情原本就是那样。你们俩,钱平分。”


“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买注。”真是厚颜无耻。我会让那个无赖知道我一星期赚的比他一个月还多。还说不相信我……上帝啊!


看着法庭把我的三百三十五英镑交到“羞涩的新郎”手里,我感觉自己罪大恶极,要被押去屠场宰了。这个百年难遇的畜牲耀武扬威,欢天喜地。他再多干几笔这样的勾当就能退休,在里维埃拉【南非开普敦附近地名】给自己买套别墅了。


那个畜牲看似品行端正,令人信服。但他心狠手辣,无品无德,厚颜无耻,良知殆尽。他知道善恶的边界,早在大恶中炼化得炉火纯青,坏到登峰造极,这评价非他莫属。他不允许自己因为欺骗我这个跛子而踟蹰不定。若是我有幸能选个人当我兄弟,他就是不二人选。


我拿着剩下一半的钱离开了,以免法官大人和加洛维蒂安女士再虚构出别的案件来指控我。回家的路上,在某个忙碌的角落里,我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做起我的老行当。虽然我要得到补偿,但是此刻我衣着光鲜,做乞丐日久年深,我深知人们是不会施舍钱财给比自己穿得还好的乞丐。人们救济乞丐,是想要在施舍与被施舍中建立等级间的优越感,就像我曾说的那样:做乞丐,我才是行家。


回到家我才发现老婆留下的纸条。


“小汤姆病了。求你快回家……”


霎时间,想着我的小汤姆,我无比揪心焦躁,即便胖房东太太一再劝慰,我也不能镇定。


一定要等到这样的事发生,我才了然自己到底有多荒唐。妻子和家庭远比一个男人的地位更重要。曾经,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像平常人家一样教养他们,而不是活成一个绝望无助的跛子的儿子……为他们寻求一片撒满阳光的乐园。或许我是一个乞讨大腕儿,可是作为丈夫和父亲,我却是最大的输家。


“要是再也见不到我的朋友萨鲁鲁贝利,你,能不能……”


“嗯,我会解释给他听。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只要你还回来。”


在心里,我当然想要回来。我有三百三十五个理由要回来。那个无赖的畜牲,还有约翰内斯堡愚蠢无知的人们,我会记着他们一辈子……我一定会回来。这是乞丐的职责,我定当履行!


END





作者简介




威廉·莫迪森(William Modisane,1923—1986),南非作家、演员、记者。由于遭受政治压迫,一生辗转流浪,63岁时于西德逝世。威廉·莫迪森通过加入无种族南非艺术及艺术家联盟(Non racial Union of South Africa Artists and the Arts Federation)等方式,投身于艺术领域的无种族运动。他一生著有三篇短篇小说,分别是:《乞讨的尊严》(The Dignity of Begging)、《可敬的扒手》和《处境》。1963年,莫迪森出版自传《三省吾身》。威廉·莫迪森的作品以独具个人风格的大段内心独白和写实的人物对话,刻画了底层民众在种族隔离政策的夹缝中卑微苦难的生活,挖掘他们在苍白无力的现实世界与企盼自由与平等的心灵追求中挣扎的历程,反映出南非人民争取自由平等的政治诉求和他的文艺理想。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6年第5期,责任编辑:赵丹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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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卢奕帆


配图: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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