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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读者 | 伊·鲍加特廖娃【俄罗斯】:“麻雀”眺望着城市,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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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不是那么清楚,不清楚这里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比方说,有一个小伙子在朗诵诗歌,嗯,他没有站在楼边,但他不是朗诵给我们听的,而是朗诵给整个城市、朗诵给所有人听,好像是在对世界发出宣言。我也朗诵过自己的诗歌,也像是对世界发出宣言。





“麻  雀”

——都市里的独白


伊丽娜·鲍加特廖娃作 王红厂 钟晓雯译




出场人物:


“麻雀”,16岁。




傍晚。一座特大城市的“睡城”。深秋时节,道路泥泞,水洼遍地,柏油路上到处都是落叶。路灯下,能看到飘着蒙蒙细雨。正值晚高峰,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人们都盼望着快点儿回到家。


一个女孩跳下拥挤的公交车,沿着大街快步走着。这就是“麻雀”。她目不旁视,跑过马路,这里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但显然她对这儿很熟悉。她熟知每一个拐角和小巷,她是在这儿长大的,她家就在这个区。“麻雀”穿着一条深色长裙,头上戴着黑围巾,看上去就像一个夜校女生,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平素她富于幻想却又漫不经心,想要一团和气地对待众人,但又缺乏胆量,因为胆小,脸上总是挂着不合时宜的笑容。不过,现在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她没带伞,细雨飘进她的眼睛里,她也丝毫没有觉察。


她离开喧闹的大街,走进高楼云集的院落。她的心情好像慢慢平复了。她放慢脚步,掏出手机,开始发语音留言。



“麻雀”尤利娅·列昂尼多夫娜,请原谅我今天不能来上课。我们这儿有个上中学的小女孩死了,真的死了,我刚刚参加完安魂礼回来,来不及上您那儿去了。请您原谅我这么晚才告诉您,我一直以为能赶到,但这里所有的事都拖拖拉拉的,然后警察和学校的心理专家还找我们问话。那个女孩掉到了火车下面,人们把她放进棺材里盖上盖子埋了。我一看时间,都这个点钟了,我是不可能赶到了。而且说实话,好像也完全没有心情了。请您原谅我。我下次一定给您把所有的内容补上。



“麻雀”发送了信息,走到楼宇之间的通道中。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快速掏出手机,又开始发语音。


“麻雀”:哎,您可不要以为这不是她自己的问题!今天找我们问话的时候,一直有人在问,说这像是自杀。一个少年死在了火车轮子下面,那么立马就能判断是自杀喽。可是,不是的,这我知道。她们去自拍,去的地方有火车,也就是说有电气火车。那里线路之间距离狭窄,人根本就站不住。两列火车同时开过来,女孩就被卷走了。她们总共两人,另一个小姑娘站得稳当是因为抓住了什么东西,而这个被卷进去了。人们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而就在前一天我和她还聊天来着,她给我看她自己新添的伤口,嗯,自残。所以我非常清楚,这事不是她自己干的。



“麻雀”发送信息。思考着。然后又对着手机说话。




“麻雀”:只是您不要以为我和她要好过!今天大家都在问我——瞧,好像是你的小闺蜜,而你对她的事竟然一无所知。但不是的!我只是去参加了安魂礼,所以他们也找我问话,可是假如我没来的话,那么就谁也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我是这么想的。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干吗要蹭到那儿去。



她笑着。发送信息。思考着。接着发语音。


“麻雀”:她其实比我小两岁,只不过和我上过同一所学校,仅此而已。哦,她还到过我们这边的楼顶上。有人甚至把钥匙都交给她了。我当时就不同意——给谁都行,唯独不能给她!老实说,我们还因为钥匙的事见过面呢。我对她说:把钥匙还回来!然而她说:不,钥匙现在是我们的,你们的时代结束了。可我只不过想再去一趟。就我一个人。新老交替之后这么做是可以的啊,没有人阻止过啊。



“麻雀”发送信息。停下来。看着手机显示屏,等待回复,但还没有收到短信。她接着发语音。


“麻雀”:尤利娅·列昂尼多夫娜,我不知道现在您会怎么看我!我们很正常!(她笑起来。)而且我的伙伴们也很正常,要不然今天大家怎么都问我:你们在那里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指的是在楼顶上。那女孩对他们让步了。显然,她要是从楼顶上跳下来就好了,不过情况并不是那样的!我,当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我只是认为,我们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有一件事我不清楚——他们是从哪儿听说“大个子”的事的。难道是她跟别人叨咕过?这才是我现在最感兴趣的。



“麻雀”发送信息。向着空无一人的儿童乐园里的秋千走过去,坐到上面,但没有晃动秋千。她只是坐着,望着前面那栋楼。楼房的窗户里灯火通明。旁边的城市喧嚣不止。“麻雀”摆弄着手机。她又对着手机说起来。



“麻雀”:尤利娅·列昂尼多夫娜,我可以继续跟您语音通话吗?您乘车的时候可以听一听。我就是一点儿也不想回家,像您所说的那样——我好像变得平静点儿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说“大个子”的事的,还有现在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您明白,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我当初加入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他就已经十八岁了,那现在嘛,也就是说,该有多大了!要是闹出什么事端——他就得被抓进去。就好比教唆罪之类。我只是很害怕。他可是好人呐。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嗯,不管是上楼顶,还是举行各种仪式,都是为了在那里朗读诗歌。总之,他和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不相信他会记得这个女孩叫什么。真的,“大个子”肯定不知道她叫什么,嗯,不知道真名,我们都称呼彼此的绰号。比如“大个子”“胖子”“蛇”“狐狸”“乔尼”……这个女孩——她叫“美人鱼”,她有一头长长的秀发,真的特别像“美人鱼”。是啊。而我叫“麻雀”。我刚来的时候确实矮小,而且我还非常害怕,就像挨冻一样簌簌发抖,嗯,莫名其妙地浑身发冷。他们于是给我起了“麻雀”这个绰号。是“大个子”起的。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哆嗦什么,“麻雀”,来点儿热红酒吧?而我有生以来还从未喝过热红酒,我当时以为,这是一种类似于伏特加的酒。那时我十二岁,而现在已经十六了,对于我来说,楼顶——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对这种东西,哪那么容易就拿得起放得下呢?换成是您也做不到吧?



“麻雀”放下电话。看着自己脚下。秋千轻轻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麻雀”:我现在在想,我也好奇,“大个子”会不会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呢?不可能。我觉得,他在这方面好像根本不上心。他没有特别关注任何人。没有,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关注,要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他想出来的,人也是他召集到一起的,一个个楼顶也是他打开的。他知道这是我们需要的,所有人都需要的。他就是那种……在我们出现之前,他从未有过朋友,但他有梦想,是的,他谈起过这个梦想:他要拥有很多朋友,而且大家都聚在他那里做客。我们无法在每个人的家里聚会,于是就在楼顶上聚会。您知道他是怎么对我们说的吗?我们所有人都是客人,我们所有人在这里都是客人,您懂的,不仅在楼顶上,而且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客人可以随时离开。但最好让他愿意留下来。结果每个人都愿意留下来。“大个子”就是这样做的,让人心甘情愿。我想,他会伤心的,要是听说了,嗯,“美人鱼”的事。



突然,“麻雀”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她果断地从秋千上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她越是往小区深处走,步伐就越是坚定——她知道她要去哪里。她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又说了很多。



“麻雀”:您想不想听我给您讲我的一段可怕经历?好吧,您肯定能猜到,如果一个人在楼顶上、废墟里闲逛,那里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可怕的事情,对吧?嗯,总之,是一件可怕的事,我这就讲一讲。有一次我们来了,召集起我们的小伙伴,大家都想和以前一样在我们喜欢的那个废弃楼顶上坐一坐,伴着吉他安排个茶话会和歌会。在我们这个区,有很多五层楼房都人去楼空了,您是知道的,有很多废弃的楼房。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房子了。我们常常爬到楼上,那里有我们的地盘。好吧,简单说,这次我们所有小伙伴是一起来的,但是那里已经有人了,而且是更成熟的那种,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毕竟,平时爱在废弃楼顶上聚会的,彼此都认识。这不,他们开始和我们的男孩子对骂起来,这很可怕,因为他们头脑不清醒,醉得厉害,甚至还有可能吸过毒,我记不清了,但当时确实吓坏了:冲突非常严重。而我们还打扮得十分漂亮,都有自己的风格。我呢,戴着花环,围着围巾,我的一个女友戴着一个很鲜亮的东西,已经是秋天了,我们穿着亮眼的大衣,脸上画着浓妆。我手里还提着一个点亮的灯,我们接下来想要放点烟火。我们有一盏小灯,那种旧式的、烧煤油的台式煤油灯。那么,我们这些人就走吧——这帮超级美人,就走了。可是那些喜欢运动和打架的男孩子,您知道的,那些男孩子在那儿,他们年龄越大,也就越……嗯,很明显,爱运动的人肌肉也发达。我们打算心平气和地离开,“大个子”也一直在劝说他们。“大个子”自始至终都那么心平气和,是的,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有条不紊的,让人听着很舒服。那些男孩好像也开始有点安静下来了。于是我们开始慢慢地、不慌不忙地离开。但那伙人在大街上追上了我们,最后我们的那帮男孩吃了大亏。结果“大个子”比其他人受伤更严重,嘴唇被打破了,以至于接下来好长时间他都不能唱歌。我随身带着水,便用手绢沾了点水递给他。简单说吧,太可怕了。唉,凡事都不可能永远是好事,对吧?(她笑起来。)



红灯亮了,“麻雀”在交通灯下站住,让过一辆汽车,然后跑过马路。继续向前走。


“麻雀”:在我住的这个小区,除了那些新楼,其他楼的楼顶我几乎都上去过。而且即便是现在,其实也还是有点儿想上去。有时我会走上属于自己的那些旧楼顶,我知道怎么打开那里的门。钥匙已经没有了,我们早就交出去了。为此我和那个女孩——“美人鱼”——还碰过面,唔,我前面说过了。但她没有把钥匙给我。我甚至想过,她是不是把钥匙弄丢了。真的是好大一串,沉得很,那么大一串怎么会弄丢!但是大家一直担惊受怕。真的是非常害怕弄丢钥匙。我们已经把钥匙交出去了,就好像要把它代代相传一样。我们把更换带头人这种事叫做新老更替。是的,我们甚至为此还有一套专门的仪式!每次有新人到来,就像是加入了新鲜的血液。而我们就会把钥匙交出去,然后离开。不过不是彻底离开,我们还能继续参加聚会,但我们不再是主要活动的带头人了。这么说更准确些。我们已经不再推荐哪个楼顶,嗯,也不再挑选什么节日,比方说,“注意,我们会在那里有个跨季活动”——这是我们组织过的跨季活动,我们经常聚会,一起迎接寒来暑往、月圆之夜,这样的活动不胜枚举。要是哪个哥们儿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新歌,就会给大伙发信息,招呼大家都到楼顶上来。就是这样,只不过我们不再做这种事了,而是应该由新人来召集。我们曾经也是这样接替别人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人是会长大的,很快就要考大学,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我这不就开始到您这里来学习,而且还在格涅辛音乐学院上辅导班么,时间紧得很。所以新老更替这事是正确的。不过“大个子”一直留守,这也天经地义——因为所有事情都是他初创的。






手机响了,“麻雀”沮丧地看看号码,删除信息。又开始对着听筒说起来。


“麻雀”:我现在只担心一点,要是在她家里没有找到那些钥匙,就不能凭钥匙找到“大个子”的下落,那可怎么办。虽然这不太可能,对吧?



“麻雀”在城里游荡着,走过一道道街巷,一栋栋楼房,一条条马路。一切都显得那么孤独:不管是屋内的灯光还是街头的路灯,又或是灯光映照下淅淅沥沥的细雨。但是“麻雀”并没有迷路,她游走在城市里,这里空气湿润,柏油路闪闪发亮,车灯闪烁,而她也随着城市轻柔地摇曳。“麻雀”对着手机说话。


“麻雀”:我现在想起来了!在这些钥匙刚出现的时候,那里曾有很多传言。说这些钥匙实际上能开所有的门。一个女孩得到了它们,好像是从另一个女孩那里得到的,而那个女孩和门卫还起了争执。嗯,就像传言说的,她因为某件事和别人吵了一架,还占了上风,而赢得的东西——就是这些钥匙。她赢得这些钥匙后,就开始把它们一代接一代地传了下来。但是我想,这只是传言,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大个子”为了到楼顶上去而虚构出来的。总之,我不知道钥匙是从哪儿来的,但我很清楚它们是怎么传递下去的。我参加过两次,一次是别人把钥匙传给我们的时候,而第二次——是我们传给别人。现在对我来说要紧的是别错过这个拐弯处,我很少来这个地方。哈哈,好像就是这儿。现在我接着说。这一切都发生在废弃的楼里面,我们带来一大堆蜡烛,全都点燃了。“大个子”宣布,我们这个团体又有些新成员加入,他们将是我们的继任者,因为我们这拨人已经考取或者正准备考大学,所以我们很快就不会再来这里玩了。总之,我们要学习,工作——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大家都长大成人了,变得严肃而乏味。(她笑起来。)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于是我们点上蜡烛,唱起歌来,我记得,当时我们还上了一瓶红酒,我也带来一瓶热红酒,就是“大个子”最早给我喝的那种,当时我自己把它煮好,然后递给了“大个子”。我们还决定请那些新成员一块儿喝。现在这里好像有点吵,我先挂断了。





一列电气火车从近旁驶过。一节节车厢拉得长长的,车轮咣当咣当地响。“麻雀”停下来,望着火车驶去的方向。火车开走了。“麻雀”一边冲着手机说话,一边继续往前走。


“麻雀”:瞧,从这里拐过去就上桥了。这里的这座桥是那种古典式的,站在这儿能看见行驶的火车。你要是朝火车挥挥手,它们就会鸣笛回应你。哦,我们正好说说仪式的事儿。总之,歌也唱了,专门为此创作的诗歌也读了,不过我真的已经不记得诗里写的是什么内容了。然后是铃铛舞会,我们所有人都带着小铃铛和大胸针,这是我们这伙人的标记,就是这样。我们跳过舞,接下来又读了点什么,然后就是交接钥匙。周围点着一圈蜡烛,你走进这个圈子里,然后有人把钥匙放你这儿,就交给你了——一开始是放到左肩上,然后放到右肩上,接着放到头上,最后才交到手里。然后钥匙被还回来,就轮到下一个人了。所有新人都要来一遍。之后那个最靠谱的人就脱颖而出了,这个人看起来肯定不会把钥匙弄丢。当然,这要由“大个子”来决定。我记得我当时站在那儿,看到最后一个人恰好就是这个女孩——“美人鱼”,她走了过来,“大个子”对着她重复前面的仪式。而我想:这个家伙会弄丢钥匙的。但我马上打断了这个念头:哎呀,尽瞎想,要知道这些钥匙无论如何是不能丢的。这么一大串钥匙,要是弄丢了,她会被打死的!喏,这不,这一切好像偏偏就真的发生了。



“麻雀”走到一栋高层楼跟前。抬起头,望着窗子里的灯火。她站在单元门旁边,就好像偶然出现在这里似的,但是她离单元门非常近,如果有人出来,她就能趁机钻进楼道里去。


“麻雀”:我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想。实际上我只是不喜欢“美人鱼”。第一眼就不喜欢。常常有这样的事:你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美人鱼”。她在我们学校上过学,这一点一下子就让我觉得不舒服了。在我们那个小团体里,没有一个人来自我们学校,来自我家那栋楼。我是我们那拨人里面所有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我们彼此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谁在哪儿住,除了楼顶活动外每个人还做些什么。而她一来,我就立马就像过电一样颤抖起来。嗯,我只是不喜欢学校里有人知道我去楼顶活动。虽然我和她没有交集,但我还是感觉不舒服。她完全属于那种,怎么说呢,爱在人前显摆,干什么事都总是装模作样的人。她喜欢自拍,常常给自己拍照片。我敢肯定,她到楼顶上去就是为了自拍。只不过你要是爬不上那里的楼顶或者废弃的楼房,可就危险了——万一招来条子【俚语,指警察。】怎么办?要是和我们结伴,好像就可以上去了。而我们可没有做过这种事,没有晒过楼顶,真的。拍照嘛,当然是常有的事。但是,您懂得,我们可不会把它挂到网上。倒不是说不能这么干,只不过……我不知道,这似乎是我们的秘密,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我们大家在那儿,在楼顶上,是另一种样子,不像在学校里,也不像在家里那样,完全是另一种样子。而且我们当时也是跟着别人一起去的。






门没有开,没有任何人进出单元门。“麻雀”还在等着。雨下得更大了,她躲到门斗下面,全身都湿透了。


“麻雀”:而且她还,您知道吗,用那种眼神看着“大个子”……我真的简直要气死了,真的。您要知道,我参加楼顶的活动已经四年了,可我从来没有那样盯着他看过。确实,我不敢——要知道这可是“大个子”啊!他超凡脱俗。所以呢,他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真的,白费劲。而她接下来整个晚上都继续那样盯着“大个子”,围着他转,粘着他。恶心死了!于是我就一直在想:看着吧,你要是把钥匙弄丢了,他肯定会赶你走。让你自取其辱。我不知道会不会那样,也就是说“大个子”会不会真的赶走她。要是我就会赶她走。要知道一个人弄丢了钥匙——想想看,所有人就都打不开那些楼顶上的门了。到那时可怎么过啊?这不管怎么说都完蛋了。(她笑起来。)而现在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个子”知道钥匙丢了,他会怎么做。就在人们谈论这个女孩的时候,钥匙已经没了。即便他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我们这帮年轻人经常在楼顶上聚会,可是大伙都不知道谁叫什么名字,在生活中、现实中叫什么。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人了。一切就像一场梦,过去了,结束了。



单元门的门铃响了,门开了一道缝,“麻雀”钻进楼道,头也不抬地径直向电梯间走去。她进入电梯间,按下最高楼层的按键。电梯上升,在大楼的每一层都发出轰响,“麻雀”对着手机说话。


“麻雀”:其实就算没有钥匙也能上楼顶,要是知道怎么上去的话。如果小心点,就不会被堵在现场。只需要一根铁棍就够了。



“麻雀”走出电梯间,一下子窜上了楼梯。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根铁棍,动作熟练地敲掉门上的挂锁。她大敞开门,跳到外面。斜风细雨落在她的脸庞上。“麻雀”眯缝着眼睛,走到楼顶边上。


“麻雀”:他们今天问我,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这是有什么仪式吗?所有的事情大人们都那么害怕。是的,就连仪式也怕!楼顶上的仪式,为庆祝成长举行的仪式。(她笑起来。)唉,不,实际上只是偶尔来一次,俯瞰一下城市,读读自己的诗歌,唱唱自己的歌曲,说说自己心里的感受。我们喝点茶,当然,也不只喝茶。(她笑起来。)我们不讲究什么规矩。不讲究规矩,所以非常酷。“大个子”很清楚这一点。你可以单独去,就你自己,只是需要向保管钥匙的人要钥匙,这就可以了。不必非得一群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只不过为了在那里找到某种感觉,体验一下你所处的某种边缘状态。然后你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来做客。就像“大个子”说过的那样。不过,我不是那么清楚,不清楚这里为什么那么吸引人。比方说,有一个小伙子在朗诵诗歌,嗯,他没有站在楼边,但他不是朗诵给我们听的,而是朗诵给整个城市、朗诵给所有人听,好像是在对世界发出宣言。我也朗诵过自己的诗歌,也像是对世界发出宣言。不该给“大个子”读这些诗,对吧?其实当时除了“大个子”,我不想给任何人读。






她发送信息。往下看了看。风儿携着蒙蒙细雨,把她的裙子吹得飘起来。“麻雀”对着手机说话。


“麻雀”:当这个女孩——“美人鱼”——当她前一天伸出她那双割伤的手给我看时,我突然变得那么凶!我甚至不知道我会那么凶。我当时在那儿简直就想揍她。她竟然不给我钥匙——尽管我自己当时并不需要这些钥匙,实际上我在最后一刻才想到了钥匙的事——那就必须跟她说点什么,要不然我干吗要和她见面呢?至于她是不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喏,总之,我当时那么凶,而她却在炫耀自己的自残倾向,就好像我应该评价一下似的。于是我问她:你干吗要这么做?我以前好像从未这样问过这个问题。而她回答说:那么干吗要活着呢,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是的,我知道,青少年常有这样的想法,但她说得不严肃认真,这显而易见,而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博人眼球。他们走到铁轨上也是为了博人眼球。我于是对她说:你就是个傻子。然后就转身走了。至于那些钥匙,就随她便吧……而现在我想,我才不会像她那么干。我才不会那么随随便便就和自己的生命告别。最好是,像“大个子”那样,让所有人都想留下来做客。这样最好。



“麻雀”放下手机,但几乎马上就又对着手机说起来。


“麻雀”:顺便说一句,她叫娜斯佳。是的,这个女孩,大名是阿娜斯塔霞。我今天在安魂礼上才知道的。只是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麻雀”站在楼顶上。下面是喧嚣的城市。“麻雀”眺望着城市,默默无语。然后她看看手机屏幕,上面有好多未接听的消息。她挨个点开,按下删除键。然后拨电话,对着听筒说话。


“麻雀”:妈妈,请原谅,刚才我手机掉线了。是的,现在一切正常。尤利娅·列昂尼多夫娜向你问好。我很快就到家。我就要到家门口了。



她又看看这个城市,深深地吸一口城市的气息。



END






作者介绍


伊丽娜·鲍加特廖娃(Ирина Богатырëва,1982—),俄罗斯作家、民俗学家、音乐家。鲍加特廖娃的文学创作生涯始于写诗,但最终带给她文学声望的却是小说。她的中短篇小说已被译为汉、英、法、意、荷兰、瑞典、阿拉伯等多语种发表。2016年,长篇小说《卡登》为她赢得了大学生布克奖,2019年,她又凭借中篇小说《我——龙猫的姐妹》获得了袋书奖(премия Книгуру),此外,她还多次入围多种文学奖项的大小名单。鲍加特廖娃的独白剧《“麻雀”——都市里的独白》(Воробей. Монолог в городе)发表于《乌拉尔》(Урал)杂志2021年第12期。


原载于《世界文学》2023年第6期, 策划及责任编辑:孔霞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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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黄靖茜


  配图:黄靖茜

版式:宥平


终审: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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