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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欣赏 | 拉斐【德国】:我是你的小丑,你需要我这么个人,好成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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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扔在阴影里,好让自己有光彩。在全世界面前你永远是强者,因为你把我整成弱者。我是你的小丑,你需要我这么个人,好成就你自己。不过,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再不要像从前,你明白。





准没好下场

拉斐作 汪春花译




吉士那天晚上跟我提起这女人,我就知道,准没好下场的。吉士生活中没一件事完满过,一次也没有。闭着眼都看得见:他想什么,什么不成;谋什么,什么告吹。就此而言,吉士是个靠得住的家伙。拳击赛他给种子选手下注,结果第二回合种子选手就断掌了;去南方旅行,他到哪儿,就连累哪儿的人受暴雨之苦;邻居的哈巴狗够好性儿的,偏偏只咬他;问人家小孩叫什么名儿,可爱的小朋友就大哭;买双新鞋吧,第二天就开了帮。


吉士就是这么个倒霉蛋。我们还是小毛孩时就认识了,很长时间一起上学,直到他第一次留级,因为,和我相反,他既搞不明白简单的毕达哥拉斯定理,也弄不懂语法。后来他得了肺炎,不得不再蹲一级——偷吃香肠和火腿,被锁在肉店的冷库里了。





此刻,他坐我身旁,喝着他的黑啤(点的其实是浅啤……)说,他有“好事”。我还没闹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已经解释开了:“我撞上桃花啦,”声音中难掩兴奋,“嗨,瞧我说什么昵?不,不是桃花,我遇到爱情啦,真爱。”


我啜了一口浅啤,毕竟是自己点的嘛,盯着吉士。


“恭喜恭喜,是哪位啊?”


这哥们脸上放光,乐呵呵的,像常在孩子身上看到的那样——或在白痴身上。“哈,你一定得认识她,”他嚷着,“一定!她真是个天使,宝贝,阳光!”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就要急扑扑张开双臂迎接不幸了。大男人的身子孩子心,还是个玩蜡烛的孩子,不晓得利害,疼了才知道火苗有多烫。因为他就是个二货,我敢打包票,这事不会有好下场。


几年前他定要试试,骑车下坡能骑多快——我得承认,车子是我们偷来的。当他觉得无比有趣时,我是不是该警告他?当他说“我们撞隔音板吧,”我是不是该阻止他?不过我没有。吉士只撞坏了篱笆,倒在那里,死了一般。那次傻帽行动的后果:脑震荡,还有一大笔罚款。


吃了亏,却没长心智。


“怎么认识的呀?”我想知道。


“你不会信的,”他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我会信他的每句话。“挺偶然的,事故,小事故。”


“怎么回事啊?”


“我在城里找停车位。你知道,这总让人头大。这时,看到两辆车之间空着,就想:正好!我倒着往里开,打着方向盘,觉得没什么不好,突然就‘砰’了!”


我瞪大眼睛:“空隙太小?”


“是很小——你怎么知道?算了,没关系。总之,我下了车,看看情况,后面那辆车前灯报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灯……”


“是啊。这时女车主已经出来了。就是她!”


我很惊讶,“把人家车给撞了,她还愿意再见你?”


“我就像被电了一下,僵住了。她很平静,尽管碰上这档子破事,仍然很平静。看了看损失,说,但愿我的保险还不错。我就说,前灯我现金赔,压根不需要保险。”


吉士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挂着得意。


这神情我见过,上回大概还在四五年前,也是因为一个女人。那女的叫伊莎贝尔,把他迷得七荤八素,都分不清前后了。过了三四周,伊莎贝尔就投到别人怀抱里了。


“付现钱?”我吃惊地望着他,“拿什么付?”


“好兄弟,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中彩票了!玩了这么多年,这次幸运女神总算肯眷顾我了。不多,不是巨奖,还没眷顾到那份儿,但赔个撞碎的前灯嘛,还是绰绰有余。”


“什么,你中奖了?”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他欢呼着,“我想,我的霉运总算到头啦!现在我有钱有美人,还有你!”他把手搭在我臂上,“我的好兄弟,不能再好的好兄弟,你总是扶持我。我现在走出低谷了。”


吉士讲着后面的故事。之后他和那个女的——“吉塔,很美妙,不是吗?”——一起过夜。第二天也是。之后一整周都见面,关系更亲密了。“我一开始就觉得,吉塔是我愿意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末了,他又热切地来了一句。


我又点了一杯浅啤,好把积在舌头上的味道冲淡些,这味道让我心跳加速,像溃疡盘踞在胃里,满是毒液。


服务员给我来了杯黑啤,莫名其妙。我认了,因为已经口干舌燥。“太好了,”我一边说,一边抹掉唇边流下的苦沫子,“听起来,好事将近啊。”


吉士冲我一笑,那张灰白的大饼脸总让我想起发呆的圆月盘。“正是,好兄弟,”他欢呼起来,像个过生日得到电动小火车的男孩,“我想让你做证婚人。在我的好日子里,我只想让你在我身边!”


仿佛溃疡破了,在我的脏腑喷出火焰。此刻,我脑子里诞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出精彩的恶作剧,几年之后我都会觉得很搞笑。吉士得意得沸开了锅,就差冷水激一激,而我正想这么做。


“太愿意了,好吉士,我愿意效劳,”我说着,蜜一般含笑看着他,“什么时候让我认识一下幸运的新娘啊?”


我几乎觉得,我的应允让他高兴得快要爆炸了。


他的光头泛着红光,金鱼眼里泪花闪闪,舌头神经质地舔着肥嘟嘟的嘴唇——我一向觉得,要配这张娃娃脸,那嘴唇实在太大太肥。吉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全世界。但最后抱住的,只是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大叫起来,把他那还没长过一根毛的面颊贴在我新刮过的脸上。“真是我的好哥们,唯一的朋友。一直都是。我知道!”


我让他在兴奋里继续沉醉了一会儿,然后我们约好改天晚上见。最后我离开吉士,深信,这事儿准没好下场。


我急切期待着见面。约在吉士家。我一直觉得,再没什么能比他租来的小破屋更能体现他那副德性了:廉价家具,又旧又破,胡乱拼凑在一起,壁纸图案毫无情趣可言,灰不溜秋的塑料地板革,压在东一块、西一块叫人脸红的小地毯下。所有东西都那么小气、陈旧、昏暗、憋闷。而且都千篇一律。我为晚上见面策划了一番,还没实施就高兴地摩拳擦掌了。计划很简单,却很绝。我明白自己对女人的杀伤力。我满可以自豪地说,被我看上了,大概没哪个雌性生物能把持住。我可是个中高手,几次招得同性嫉妒,而我依旧我行我素。虽说,起先也有女人试着抗拒,虽说我也被别的男人臭骂过甚至野蛮威胁过,末了,我总是那个笑到最后的。这就是我要把吉士惊倒的手段。给他泼点冷水是我的任务,对,我的义务。我毕竟是他哥们嘛。


脸上擦着爽肤液,手捧玫瑰,带着上好的科涅克——这些都是我计划中的道具。待到吉士目睹整个演出,待到他全盘见识了我挖空心思想出的绝招——天哪,我是多么期盼看到他眼里的惊诧,他才会对我的勾引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全副武装,像首次亮相参赛的黑马,我在约好的那晚准时到了吉士家门口。门铃还没响,他就开门了。“你来了!”他叫着。毫无预兆地又抱了我一下。“进来!进来!给我你的外衣。哟,你带什么了?鲜花!真客气,太客气了。看看,还有科涅克?拜托,真的不必呀,”他从我手里接过东西,“快进来,快进来。”


屋里暖气很热。空气沉闷,我嗓子里像有羊毛在刮。几只小橱说不上不丑陋却也顶寒酸,吉士把科涅克和花搁在上面,然后,接过我的大衣和围巾,把我一推,我差点一个趔趄跌进客厅。


她就站在那儿!


我们相距不足两米,猝不及防的惊艳之下,咫尺之隔在那一刻竟是无法横越的大洋。我听到吉上在说什么,可耳朵里一个字也没进去,只是嘈杂一片。我觉得似乎从世界中超脱了。在那与世隔绝的空间和她相对而视,她的目光脉脉含情,让我感到一阵阵躁动,让我想随之起舞。她声音在我心头缠绵,音质温柔如丝绒,托着我的魂在上面。闻着她的体香,看着她头发柔亮的光泽,那雪白的贝齿让我神魂颠倒。从她眼睛的光彩里,我似乎看到了孩子——我们的孩子——正等待受孕!仿佛一头驯兽师的意志才能制服的野兽,她悄悄逼近我,妩媚地递过手来,那么柔嫩,我浑身一酥。她说:“晚上好,我叫吉塔。”


我几乎说不出话,握住她递来的——她的手,里面还放着她的灵魂。那一刻开始,一如盲人奇迹复明看到世界那么真切,我真切地感知,我就被她握在这只手里了,我成了她的小丑、仆人、俘虏、奴隶。我遇到了爱情,真爱!


吃饭时——嫩牛肉,吉士煎得出奇的好,鲜嫩多汁——我的眼睛还是不能从她身上移开。她把叉子送到口边,我觉得就像她握着一支毛笔,在空中神奇地画着转瞬即逝的画儿。她喝酒,我舌上就尝到那酒的醇香,精神为之一振。当吉士讲起我们小时候的糗事,她的笑声,就是单独献给我的乐曲。


“嗨,你们俩,”我听见吉士不知什么时候插进在我们中间,“你们俩还跟我在一起吗?”


吉塔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对着他笑,“当然了,亲爱的,”她娇笑着,“要不跟谁在一起呢?”


我们喝酒,喝了很多,是呀,不一会儿我醉了。是吉塔让我晕晕乎乎的,是她让我脚跟不稳,摇摇晃晃。她会魔法!精心设计的闹剧丢到了脑后——原本搞笑的,变得一本正经了。这个女人,这个仙子——我束手就擒。


吉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撞坏车灯而找到一生的挚爱是多大的奇迹。“古塔,”他说,“你拯救了我。是啊,我快淹死了,而你是我唯一的救生圈。从今天起,一切,一切会两样。再不要像从前!”


她说,他在夸大其词,吉士坚持他说的。“跟你们说吧,从今天起,一切都两样!”他一边口齿不清嚷着,一边拍桌子,酒杯都晃了起来,“再不要像从前!再不要!”


然后他一步三摆朝我走来,把我的脸捧在手里。深深看着我的眼,嘴唇湿润闪亮。我怕极了,她该不会……


我想挣脱他,然而他把我的脑袋抓得越发紧了。“再不要像从前,兄弟,”他低声说。












我都不知道,那晚我是怎么回的家。仿佛自己在一片银雾里漂浮。但是我还记得,晨曦在我眼中有如玫瑰色的丝绢。而且我也还能感到摇晃的脚下的沥青路面,软塌塌,虚蓬蓬。我怎么了,一只沉睡的动物被唤醒,用它轻柔的翅膀拂过我的灵魂,让我的思绪也飘飘然起来?被恶作剧耍了的突然成了我自己——一场由爱神精心策划的美妙的恶作剧。


接下来的几天像化不开的水,我在里面着。吉塔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她飘在每一缕呼吸中,进入每一个梦里——不管睡着还是醒着,她的笑靥浮现在大街上每一张面孔中。


我一定要再见到她!我要向她表白!我要让她思恋我,就像我思恋她那样!


我不管吉士。这个白痴,理他干嘛,他的命运关我什么事!这头笨驴,蠢得不可救药,哪配得上吉塔这样的女人。


除了给吉塔讲几个段子逗她笑,就像马戏团傻丑角取悦观众,他还能给她什么?充其量有几个钱,还是中彩捞来的,又能买什么?买得来机智和才情,还是换得到长相和魅力?要什么没什么,一个被人嘲笑的笨蛋,倒霉鬼。敲锣不响,撒谷无收。他有什么好让我夺的?有什么是属于他的?更不要说吉塔了。假如她跟了我,而不是他——这一点我确信无疑——那也是他的命,我只是成全他的命运而已。


三天撕心裂肺的思念让我神思恍惚,我明白:我要得到这个女人,我要独占。付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给吉士打电话,约好见面。“好啊,”他说,“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晚上——他点了浅啤,上的居然也是浅啤——我不想绕弯子,喝了一口酒,就想坦白。“那晚在你家,”我开了腔,“你介绍我认识吉塔……”


“是啊,吉塔。我正想跟你说她,”他打断我,“我有多爱她,兄弟,你想不出,绝对想不出。”


“我知道,知道,”我说,“她是个少有的、让人爱的女人,不管你想不想,都不得不爱,就像身不由己。她看人的样子,走路的样子,说笑的样子。”


“你也注意到了。你理解我。”


“谁也没法不受她吸引。”


“对,那是。”他看着远方,沉思着呷一口啤酒。


“你知道的,我要娶她”,他终于说道。


“你告诉过我,但是……”突然,我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我的感受。话还未及讲出,己在我的喉头干涸。然而我必须告诉他,他不能和她结婚,他和吉塔根本没戏。她是我的,只属于我。我们才是一路人。


“她有一种魔力,”我吞吞吐吐说,“那么迷人。仿佛她抛来一张网,每个网眼里都是她……”他再次打断我,这次,他举起平平的手掌。“不要再说了,”他出奇的严肃,眼里满是决绝,以前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我知道你的感觉。看到你们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坠入情网了,兄弟,她也是。”


“吉士,我……”


“别,别说了!你只要想想就好。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就那晚?”


我想了一番,想不起什么足以记住的紧要话来。他的话,从不值得一记。


“想想!”吉士催促。


“我……我想不起来……”


他的脸凑前来,我看到他眼白里细细的血管,闻到他的呼吸,感到他冒出的热气:“好好想想!”


我觉得好逼仄,额头冒汗。急急喝了一口啤酒。“你说的……”


“对,好哥们,我说的。”古士用胳膊围夹住我,重得好似铁砧。“再不要像从前。这是我对自己的誓言。是我说给自己听的,给你,给我,给全世界。”


他把我拉近——好有力!——把我的脑袋按在他胸前。我呼吸局促,感觉自己被俘虏了。


“吉士,你得理解,”我含糊道,“我一看到吉塔,她一看到我,我们……”


“……你们就怦然动心了,我知道,”他补充着我憋脚的解释。他松开我,喝酒,一干到底,又点了一杯。没几口又空了,又一杯。“我看出来了,从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早就看出来了,吉塔也对我说了。”


我的心跳了一下,胃里一热。果不其然,她也爱我!


“什么,她说什么?”我追问。


吉士慢吞吞喝着酒,铁青着脸。然后他说,吉塔不想嫁给他了,她的心给了别人。“你肯定猜到了吧,我的好兄弟,”声音里有一种凄苦,“她看上你了,自然,看上你了。”





我开怀大笑,本不想这样,却忍不住。我恨不得拥抱他,这个大笨蛋,但我还是克制住了。何必过分贬损一个手下败将呢?他已经低到尘埃里了。“吉士,对……对不住!”我言不由衷。


“唉,不用说了,好哥们,什么都不用说!”他低下头,从下面看向我。他的眼里有种让我害怕的东西,他的脸那么——对,那么冷而决绝。他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有一种我说不清的变化。活脱脱变了个人,像中了恶咒。在我面前的,绝不是吉士!不是那个我打上幼儿园就熟识的吉士。是另一个人,一个变成野兽的人。他弓着腰想跃起,目光发直,肌肉紧绷,阴森森笑着,露出随时要撕咬的牙齿。这是伪装的吉士——还是真实的吉士?一个常年压抑在笼子里、等待冲破栏杆的吉士?


不管怎样着,我不喜欢面前这个人。他令我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反倒安慰我,说,他不生气,也并不特别惊讶,“不老是这样嘛,”他说。


“捡到一个苹果,却有虫子蛀。就这么回事,打赌!”


我没半点兴趣听他抱怨。他在我面前令我不快,让我恶心。横竖他就是个软蛋,赖在苦痛里打滚儿。我干嘛还要跟这么个人耗着?我要去见吉塔,只想见她,立刻!


“我能做点什么,吉士?”我假惺惺问道。


“找她去吧,”他即刻答道,“告诉她你的感受,把她拿到手。”


我想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他说,她在他家,“她在那儿等你。我告诉她,你会去的,你今天会去找她。”


我催他马上起身,替他买了单,终于上路了。我们不做声,一左一右快步走,两人都垂着脑袋沉思。沥青路上的每一步,在吉士,无疑又踩碎了他生活中的一个希望;在我,则是通向天堂的台阶。


“我们得轻点,”终于他在锁眼里转动钥匙了。我犹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冷似乎攫住我的心。“进来,不过轻点,她等你呢。”


穿过一向不开灯的门厅,经过寒酸的小橱,我几乎没看见那些枯萎的花,满是灰尘,凋零了。


吉塔直挺挺躺在沙发上,脑袋靠在褪色的枕头上,眼睛闭着。


“她睡了,”吉士轻声冲我的耳朵说道。他悄悄紧贴到我身后。我的脸感到他的呼吸。很冷。


桌上放着我几天前送的科涅克,开了瓶,两只杯子。一只——杯沿上有唇膏印子——杯底有一枚银戒指,闪着光。


我扭头疑惑地看着吉士。“我们……我们现在干吗?”


“坐下来,我的好哥们。”他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然后把我推向沙发,一套巴洛克式沙发快把小屋塞满了。苔绿色的沙发套很旧,散发着霉味,令人生厌。


“会吵醒她的。”


“别担心,她睡得很沉,很沉。”


吉士拿起那只没有戒指的杯子,往里倒酒,没有给我。一口干了,再倒。“吉塔喝了两杯。然后她就睡着了。”


我感到不舒服,空气令人窒息,我嘴里发干。他在演什么把戏?吉塔睡得好沉,一动不动,听不到她的呼吸,也看不见她胸口起伏。我想起身,叫醒她,带她走。离开这个人,这个坐在我面前的傻瓜,咧着湿兮兮的嘴唇奸笑,变态一样盯着我。可是仿佛有什么东两拉住我,重重压在我身上,要把我绑在沙发上。也许是安宁,熟睡的人散发出的安宁,抑或是镇静,吉士喝他第三杯酒的镇静。


他坐下来,呼吸沉重,最后说道:“很快,我的好兄弟,我也要睡了。沉沉、死死地睡去。但之前我不得不给你说个事儿。”


“那就快说,吉士!告诉我,你心上烧的是哪门子火,然后让我走。让我们走,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们。快,说啊!”


“杯子里的那只戒指”,他开腔了,“是我送给她的。我要和她厮守一世。”


“别给我婆婆妈妈倒苦水,”我打断他。焦躁而愠怒,我只想带着吉塔离开这个疯子。“别插嘴,”他粗暴地说。“没那么多时间了。吉塔是我的一切。可是你插了进来,又是老调调。我挤奶,你撇奶油。”


“胡扯,”我不由大喊起来,“胡扯,尽瞎掰!”


吉士苦笑着。“不,不,好哥们,不是瞎说。还记得吧,你撺掇着去偷人家肉店冷库的东西,让我进去,你说要在外面放风。然后你把门一关就开溜了。我在里面哆嗦了两个多小时,才让人给放出来。”


“老掉牙了,提它干嘛?”我挥了挥手。


他没理我,继续说下去。“你偷了自行车,要我藏。我得把它弄到下面的村子里,你没告诉我,你在轮胎上抹了油,刹车刹不住。”


“吉士,求求你,——都是些年少无知的事!”


“年少无知?你抢了我的伊莎贝尔,我的初恋,这也是年少无知?不,这要严重得多,严重许多。你把我扔在阴影里,好让自己有光彩。在全世界面前你永远是强者,因为你把我整成弱者。我是你的小丑,你需要我这么个人,好成就你自己。不过,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再不要像从前,你明白。


他喝了剩下的科涅克,我看到他的眼睛变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你把吉塔怎么了?”




吉士微笑着。“我把她毒死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毒死了她,现在轮到我自己。是啊,哥们,现在就剩你一人啦。”


“你疯了!”我叫着跳起来。


“太疯了。你回天乏术。看吧,哥们,——这是你送的科涅克。如果人们知道这是你送的,会怎么想?你的礼物里下了毒,你是我们中间唯一没喝它的。人们会想,这家伙一定知道有毒。我好想听听你的狡辩啊。你说出这些连鬼都不信的事实想保你的脑袋,人家会信吗?我敢肯定,哥们,这次你准没好下场……”


他的脑袋歪向一侧。半睁的眼睛直直望着虚空。一片死寂如升起的凉雾弥漫开来。


我冻住了。






END









作者简介

拉菲(Rafi),德国网络文学平台《阅读放大镜》(Leselupe)的写手,亦是巴登巴登市莱雅翁勒文社(Agentur Raija Wengler)创办人之一,从事杂志策划、编辑与写作培训等工作,已出版作品多部。《阅读放大镜》是德国具有代表性的网络文学平台之一,所设作品板块涵盖各种文学体裁,内容无所不包,兼有外语和方言作品的一席之地,拥有活跃且具备相当专业水准的读者群。此外,该网站提供一系列文学写作、出版、宣发、推广等服务,尊重读者兴趣和编辑评审眼光,以灵活的策略应对市场变化,力求在激烈的竞争中胜出。在众多作者中,拉菲具有相当的人气,本文所选的小说语言生动、人物鲜活、情节引人入胜而结局又出人意表,以短短的篇幅摹写出了人心的大爱与丑恶,读来令人动容。也令人唏嘘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5年第6期,责任编辑:焦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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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知秋雨


配图:知秋雨

版式:熹微


终审: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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