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WorldLiterature

散文品读 | 菲•德莱姆【法国】:这里有一阵阵的情感波动,一次在场……

 爱世界,爱文学,爱《世界文学》


我们读《林中阳台》时,已经摄取过那个露天咖啡座了吗?没有什么是肯定的。不过……对在凹凸不平的桌子和七零八落的椅子上喝杯啤酒的这种舒适和这种喜悦的回忆却是肯定的。这阳光几乎就是一个启示,还有舞动的尘土。这里有一阵阵的情感波动,一次在场。



一次在场(外二篇)

菲利普·德莱姆作 郭昌京译


我们在某处很舒服,可我们不太知道为什么。不光是舒服。有某种既温馨又奇特的东西,重新体验熟悉的感受的感受。然而,我们过去从来没有来过阿登省。默兹河在蒙泰梅的河湾处,这仍属于传统的旅游,感觉像遵循导游手册的篇章,在发现艾蒙的四个儿子【三世纪的武功歌《美因茨的多恩》中的传说人物,査理大帝宫廷中的艾蒙公爵的四个儿子:雷诺、吉夏尔、阿拉尔和里夏尔】的岩壁。我们租了一栋异常洁净的房子,离那儿不远,只是很普通的房子。然后,一天,我们沿着俯瞰着默兹河的峭壁作了一次徒步远足,我们多次迷路,又热,又饿,又渴,我们突然发现一棵树——可能是一棵栗树——下的一个露天咖啡座……椅子七零八落的,凹凸不平的小圆桌上还留着上次暴雨的雨水。肯定是关张的、被遗弃的咖啡馆。然而不是。你可以看见稍远处门上的菜单。我们走进去。一位年纪难定的女人在屋角织毛衣。我们问她可不可以在露天咖啡座上喝一杯,她肯定的答复不带任何招揽生意的痕迹。不用细说我们就明白必须自己动手。


我们可以用这个擦桌子吗?可以,可以,当然。有扎啤吗?没有,只有瓶装啤酒。


“那就请给拿两瓶。”


女人慢腾腾地站起来,把两小瓶啤酒和一个瓶起子摆到柜台上,一只托盘的旁边。给。应该明白了,这种礼仪现在似乎是明显的。


我们将带着一丝微笑坐到外面。其他的步行者现在来了,也有同样的犹豫,然后是同样的主动性。这些可说是家庭般的照应即刻让品尝有了一种特殊魅力。我们不完全是在一个公共场所,我们觉得只是被人宽容地留在这里,有一点偷偷摸摸的。阳光于枝条间点点滴滴地洒落。天气很好。


“你看见了,他们不得不开饭馆了。”


我们本来还有几分怀疑,但再次去柜台时就很快消失了,我们后来在那儿自己动手端牛排、炸土豆条、沙拉。你们知道,今天就我一个人负责做饭和端菜。我们知道。在喝咖啡时,我们保持着这种微笑,我们认为它归于欢迎的新颖性,安顿的不安定性,在出乎意料的背景下的吃喝的愉悦。但是在阳光和树荫下不仅是这些,还有绕着佩尔弗特【法国的一种著名啤酒品牌】酒杯嗡嗡作响的不怎么有攻击性威胁的黄蜂。喝完咖啡我们又待了不短的时间,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仿佛有什么事情应该延长,应该找到。我们最终走了,并猜想在我们打算回来的那天这里已经关门了。


我们离开了阿登省,快乐的一个星期,仅此而已,是的;通向迪南的道路很美,我们在森林里找到几个牛肝菌,但是经常下雨。


时间流逝。我们早就忘记了露天咖啡座。后来,某天,我们读了朱利安·格拉克那本南瓜色封面的《访谈录》。他在书中谈到《林中阳台》,谈到多多少少作为他小说原型的蒙泰梅的风景。他也提到了一个露天咖啡座,并明确地说,他出于好玩在那儿设置了一棵不应该在那儿生长的栗树,这种不耐恶劣气候的树。那是同一个露天咖啡座吗?我们读《林中阳台》时,已经摄取过那个露天咖啡座了吗?没有什么是肯定的。不过……对在凹凸不平的桌子和七零八落的椅子上喝杯啤酒的这种舒适和这种喜悦的回忆却是肯定的。这阳光几乎就是一个启示,还有舞动的尘土。这里有一阵阵的情感波动,一次在场。







香酒

一杯药茶?不,谢谢。前厅领班,这类的人,略显不满地摇头:你不必费心了。这样很舒服。另外,我们就要走了,天已经很晚了。一小杯黄香李酒?有时要一小杯黄香李酒。但更经常的,还是不要。在拒绝了药茶之后不好意思接受酒水。但是一杯香酒呢?在预先就含有赞同的这两个词中有什么东西呢?香酒。哟,是的,为什么不呢?


通常,某位客人并不确切知道这是什么。于是就有了能为他讲解的满足:


“这是用桂皮、柠檬调制的酒。把它点燃了,在它就要沸腾的时候灭火。让酒精蒸发。”


“是吗,不再有酒精了吗?”

然而这还不是关键。香酒。潜在亲和力的一种浓缩笼罩着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词。响度。酒这个词收敛的和鼻腔音的生命活力,在香这个词圆的、橘红色的吁吁声中绽放。香酒。吹起咄咄逼人且有益健康的冬季的风;它刚一抽打到脸上,就显出一个琥珀色小港湾的补偿:一扇虚掩的门,而在青色的雪中,一束光请人进入,偎依。洋葱汤就像夜游神,于清晨时分结束的有些惊慌和半醉的欢闹。香酒仍留在夜的低谷。把酒点燃。在滚开的锅上,短促、强烈、抑制不住的蓝色的噼啪声;它有时从它的枯燥中达到相当可观的地步,从阿拉丁神灯中走出的精灵。当风暴平息,就是该回客厅的时间了。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白碗,可以触知的一种舒适的波战胜了冬夜。大家一起待在这种寂静中,在这种沉醉的汁液中,蓝色风暴的甜蜜的酒精。香酒:它几乎与这两个词同样美好。








透明

人们用这些罐子装传统口味的酸奶。原味、焦糖味、柠檬味、咖啡味。幽幽的味道,不十分甜,浓稠度均匀——匙子不沉入模糊一片的奶冻儿中;它切出轮廓分明的几块,大浮冰的几个小圆块。玻璃罐子:在完全是一次性的、完全是塑料的时代,这可能显得过时了。过去,罐子更宽大,而焦糖味、柠檬味、咖啡味的酸奶只是后来才出现在你用刀尖刮石蜡层的那些类似硬纸壳的圆筒里。


不,这是两回事。与消费品的滋味有关的愉快少于容器使用的愉快;匙子的叮当声让罐壁歌唱。对呀!这种既清脆又有些低沉的声音。通常是在星期六下午,在严肃的事情之后:阅读、算术、历史。在中学,一周以图画课结束。我们一伙儿一伙儿地来到走廊的水龙头处,我们把装上水的酸奶罐摆在课桌上,挨着嵌入式的瓷质墨水瓶。绘画的对象并不怎么吸引人:摆在老师讲台上的一个花瓶,或者你梦想的住房——我们并不真正描绘自己梦想的住房,而是能够画出来的住房,容易再现的粗砂岩住房。微妙的时刻是你第一次把画笔浸到水里的时刻。樱桃色或者墨色的云彩让罐子懒洋洋地变得浓涂淡抹。这一切马上就变得混浊了,变得阴森森,不透明。可是装着水的酸奶罐似乎只为淡开的第一种颜色的那无精打采的几秒钟活着。第一种颜色在传统的达能【法国一家著名的跨国食品公司的名称】酸奶的致密的结构中依然存在,时隐时现。一种樱桃色的如蛛网般轻薄而不可见的涡纹漂浮在原味酸奶中的什么地方。






END




作者简介

菲利普·德莱姆(Philippe
Delerm,1950— )是当代法国作家中善于写物的能手,写的大多是身边小事,日常起居,鸡毛蒜皮,如品尝第一口啤酒,在花园中午睡等等,题材透出某种悠闲,很有小资情调,而且居然显得超凡脱俗。他非常能捕捉当代消费社会人们的生活心态,以简明细腻的文字,反映人对物质世界的种种感觉,在当今法国文坛上独树一帜。他的一些短文几乎属于小品的性质,极短,寥寥几笔,即可速写出一个场景。


德莱姆的作品中比较有名的有《第一口啤酒以及别的细微快感》(1997)、《被谋害的午觉》(2001)等。这里的三篇小散文均译自他的集子《狄更斯,棉花糖》(Dickensbarbe
à papa
,2005,伽里玛出版社)。

原载于《世界文学》2006年第4期,责任编辑:余中先。




点击上图,订阅全年《世界文学》

点击上图,订阅单期《世界文学》

添加《世界文学》小助手

获邀进入《世界文学》分享会3群



 扫码关注


世界多变而恒永


文学孤独却自由


编辑:楚梦


配图:楚梦

版式:楚梦


终审:琳琳




征订微:ssap6565


投稿及联系邮箱:sjwxt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