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伊金诗二首

    彼得·切伊金作  张猛译

彼得·切伊金（Пётр Чейгин，1948— ），彼得堡诗人。在独立出版社出版诗集数本，2014年因“对当代诗歌语言做出的贡献”获得“俄罗斯格列佛奖”。2024年，凭借诗集《生活区》获得安德烈·别雷奖。

打败自己——是一种简单的率真……

打败自己——是一种简单的率真

按照太阳和水的指示

恶棍在唱歌——他只有

偷走我在朝霞上留下的痕迹

在公园的冰块上让痕迹变凉

用跌倒的天空磨快眼睛

一道拱门在鼻梁上迎来拂晓，

景象干枯仿佛乞讨的入口。

日子将自己裹到老年里去……

日子将自己裹到老年里去。

雨扎破了落雪的青春。

你体内有个醉汉在踉跄，

就像宿营的纸版漂在海上。

猫是别人的——图书管理员

将你扔到阅读卡片里。

角落处的药房突然闪烁着

深不见底的勃洛克以及鸟儿的毒药*。

*此处描绘的场景与勃洛克的一首诗歌《黑夜，街道，路灯，药房》有关。

沃杰尼科夫诗歌二首

    德米特里·沃杰尼科夫作 张猛译

德米特里·沃杰尼科夫（Дмитрий Воденников，1968— ），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广播电视主持人。生于莫斯科，曾获得“年度书籍奖·年度诗歌”（2019）。2024年3月获得由俄罗斯作家协会主办的国家文学大奖“年度诗人奖”最高奖（2023）。

这里烟雾弥漫……

这里烟雾弥漫

光线令人无法忍受，

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

谁想这样活着，成为一个被爱的人？

我——想这样活着，成为被爱的人！

要是像你那样——就完全不值得——活着。

可我还是活着——仿佛在那里，在内部

不是这个——就像他的——不是未来的阿尔兹海默症，

不是这种浮肿着蜷缩成一团的死亡

不是骨头组成的大脑

也不是皮下脂肪，

那里仿佛是炽热的花朵，

可以融化奶油冰激凌的，炽热的花朵，

那里仿佛是混乱的蜂群，

既不能流淌，也无法舔舐……

喂，谁想知道，要被人爱，

应当怎样生活？

为什么不说话？没人想知道吗？

让我沮丧的不只是因为

我独自一人朝着亮光走了那么久，

朝向亮光，以及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

朝向那里的某种，这世界没有的东西，

让我沮丧的不只是因为

任何一个别的人，在我后面走着，

朝向这声音，朝向蜂群的亮光，

朝向这种反光——他终究走到了那里，

而我，按照某种法则——

已经像主人一样习惯了站在这里的人，

现在第一次意识到，不应该这样站着，

您能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吗？

巨大的灌木，闪着光的刺，

甚至无法把它缝到牛仔裤里*——

最后的碎裂声，下垂的衣领——

那里还有什么能与它类比？

那么——就让那个嘶鸣的球完全爆炸吧，

它已经在边缘摇晃了多久……

谁在这儿说过，不该站在这儿？

是我——在这儿说过，不该站在这儿吗？

我确实说过——但现在我仍旧站着。

就那样活着，变得

不被需要，自由，

不输不赢，多余，松散，就像泥土——

可是谁能过得了那样的生活？

随便是谁，

随便怎样——但不是我，不是我。

*苏联时期人们经常将现金装包缝在内衣或者裤子里面，这里用来形容抒情主人公的感受如同将带刺的果实缝到裤子里一样，疼痛难忍。

每个女人都像一处新立的坟茔……

每个女人都像一处新立的坟茔：

构成它的是梦境，亲人，

甜品，孩子……

原谅她吧。她爱过你。

而你喂养过——一群矫健的天鹅。

不过孩童们的幻影（我十分清楚这一点）——

触动不了——

聪明的——我

而你——听见了它们——你温暖，笨拙，

不可救药——仿佛一个花坛，一处冰窖。

诗歌——是平淡的，就像拥抱——

发出哄笑，却不能讲话。

不过——男人们——

拥有一项永久的事业：

带领妻子——如同带领孩子——走出黑暗。
 
于是每一年——在她们的——生机勃勃的——胸前

我经营着喋喋不休的，鸟类的交易:

那个吃了太多蛋糕的

女人，

请保护她,使她远离痛苦！
 
所有的诗歌——

都像手臂，像拥抱。

（……用绒毛，它们的羽翼——遮蔽我吧——哪怕只有两片！）

是的，男人们有——别的事业，

而我却没有——别的诗歌。
 
……你朝我伸出一只——摸索的手，

而我给你——洞穴里的天鹅。

原谅我吧。

我不是在写诗，我在哭泣——

哭我——可怜的——可怜的——姑娘……

沃兹扎耶娃诗二首

    娜塔莉娅·沃兹扎耶娃作 张猛译

娜塔莉娅·沃兹扎耶娃（Наталья Возжаева，1971— ），生于格罗兹尼，现居新罗西斯克市。毕业于罗斯托夫国立大学语文学专业，出版诗集两部，另有诗作发表于《45度纬线》《小路》《莫斯科》等杂志以及年度选集。2024年3月获得“年度诗人奖”（2023）第一名。

既然你叫玛利亚……

既然你叫玛利亚——就按照玛利亚的方式活着，

不管他们对此有什么样的议论。

等到该分娩婴儿的时刻——

你就将一颗宽大的心放到牲口槽里，

在干草和一张张绵羊的嘴脸中间

遭遇非人的疼痛撞击，

你遮住左胸下的伤口，

等待那些占星师们，而馈赠将不会有，

牧人们朝着你的疼痛走去，

用粗麻布口袋带走诗篇。

那些你要唱出的句子，覆盖了牲口槽，

而星星要永恒地，亮晶晶地燃烧。

既然你叫玛利亚——就按照玛利亚的方式活着——

像油灯的灯芯。要忍受。要让它燃烧。

女邻居在煎洋葱

犁铧一样的月亮刺入夜晚的处女地。

七月的光泽被擦去，被翻转，变得黯淡。

女邻居在老旧的炉灶上煎洋葱，

一旁水盆里西红柿在沸水中翻腾。

置身夏日的厨房仿佛地狱。女邻居红色的衣襟

挂着一颗疲惫的露珠在薄薄窗帘的后面显现。

她在终点线上将罗勒叶胡乱剁碎，

慌乱中沿着简易餐桌上磨破的胶布

来回擦拭。这张桌子材质简陋，

却像童话里的神奇餐桌一样慷慨，晃荡又粗粝。

我是这里不请自来，却一直被期待的客人，

作为礼物带给女邻居马林果一样的眼泪

它们可以在一天的时间里膨胀丰满，

我带来自酿的葡萄酒，

薄荷味的极致幻想包裹着几可触及的湿润。

树叶纹丝不动，花园在进入梦境前静止不动，

霞光熹微如扩散的瘟疫，醉意朦胧的飞蛾扇动翅膀。

见鬼去吧，社交网络、谷歌、短信……

而星星守卫着菜园仿佛片片花瓣。

周围是真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中心是我们，

甲虫们正沿着不起眼的小路匍匐前行。

达尼洛娃诗二首

    斯捷凡尼娅·达尼洛娃作 张猛译

斯捷凡尼娅·达尼洛娃（Стефания Данилова，1994— ）诗人，已出版诗集、小说集16本，诗歌被翻译成10种外语。曾获得普希金与21世纪国际大奖（2020），《北方》杂志社推出的“北方之星”奖（2018）等。2024年3月，获得“年度诗人”（2023）新人奖。

两类人

第一类人——为了人活着。

为了爱他直到生命尽头，

为了让生来爬行的学会飞翔。

只是爱。和活着的人做鲜活的事情。

这门功课你不需要掌握。

只是因为，除了其他的人，

需要你的爱的，是虚无的空间。

打开工作室房间的门，

你正在对它疲惫地说出“你好”。

向一个姑娘按揭抵押没什么好处。

她需要的不是淋浴，不是床，不是杯子。

她需要你，一个皮制的护身符。

不管你多么努力和人一起建设生活——

他们总会出现：索多玛，蛾摩拉，庞贝，特洛伊*。

哪怕携带身份证，也不会有爱的入口。

这会让人有些痛苦，甚至带着些许反感

当你知道，你属于第二类人。

那些人，自童年就已被虚空选中。

*索多玛和蛾摩拉是《旧约圣经》中记载的城市，因城内荒淫无度、罪恶深重，后被神毁灭。庞贝古城位于意大利南部，后因维苏威火山爆发而被毁灭。特洛伊是古希腊殖民城市，后因希腊人发动特洛伊战争，导致特洛伊毁灭。

为什么？

为什么天是蓝色，地球是圆的？

为什么太阳是黄色，而爸爸会离我们而去？

我只记得，妈妈没有对我说谎。

可是答案我完全记不得了，这样也好。

他们说：“你都二十岁了，

不再是小牛犊，现在是大母牛了，要有担当……”

你们说真的：我只不过有大母牛干瘪的骨架，

嘴里却仍旧叼着铅笔。

还是原来的问题，只不过稍微变长了点：

为什么蓝天不在我的头顶上？

而地球——既然是圆的，为什么我的父亲

没和我，而是和她一起生活直到死去？那算是我的妹妹吗？

为什么另一个人也不是和我，而是和她一起

违背了理性、心灵和未来的三重唱？

为什么没他的日子生活似乎没有更难，

却总有些异样？不再伸出手来问候吗？

妈妈知道许多问题的答案，可是

有些问题，最好不要向妈妈提起，

甚至如果在电影里看到有人接吻

可以不用闭上眼睛，也不需要“睡眠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