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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稿 | 谢一辰:神来之笔——品读斯托夫人和乔治•爱略特通信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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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十九世纪英美文学的双姝,斯托夫人和乔治·爱略特不仅在公开发表的作品中展现了卓绝才情,也在同彼此的来往信件中展现出不凡的思想深度与细腻情感。译者的在情感表达、文化背景与文学风格再现等方面的神来之笔更是为二人留下的文学遗产增色。该通信选译文的成功,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深入了解斯托夫人与乔治·爱略特思想交流的窗口,也为中英文学翻译实践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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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来之笔


——品读斯托夫人和乔治·爱略特通信选译



谢一辰




斯托夫人,即哈里特·比彻·斯托,以其反奴隶制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而闻名于世。她与乔治·爱略特(原名玛丽·安·伊万斯,英语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惺惺相惜,虽远隔千里,却以极大的热诚和关爱精心维护这份真挚的友谊。书信往来间,她们亲昵地表达自己的拳拳心意,字里行间显出强烈的个人色彩和叙事形象;在高度认可和赞扬对方的文学品味和艺术水准之余,还分享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创作心得以及对信仰、道德等问题的深刻思考,就一些传统和社会问题给出独到见解。纸短情长,二位挚友的信件交流,不仅承载了优秀作家间的文学交流,更是跨越时代与地域的思想碰撞。


翻译这些信件(载于《世界文学》2024年第6期),除了帮助我们穿越时间的洪流,更为立体地感知她们的倩影,还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两位伟大作家的深邃心灵,感受时代前列的女性作家的思考和叙事视角。译者逯璐在翻译时敏锐捕捉到了她们对彼此的真挚情谊和细腻精致的表达方式,并力求用高超的翻译技巧和深厚的文学素养将其尽善尽美地还原并呈现给读者。在本文中,我将从三个方面——原文情绪的保留和转化、译文的音韵之美和“去翻译腔化”——来和大家一起品读译文。







一、 原文情绪的保留和转化

信件作为一种较为特殊的文学形式,其内容常随笔者的思绪纷飞,起承转折间伴书香和墨香洋洋洒洒而来。相较于其他的文学形式,往往少了几分有意为之的匠气,却多出几缕真情流露的恣意,这点在斯托夫人致乔治·爱略特的信件中多有体现。一是斯托夫人毫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热情(“我们素未谋面,对我来说,像这样纯粹从写作去了解一个人的心灵,是一种最为纯粹的神交形式。”);二是斯托夫人在标点的使用和格式上不拘小节,表示接续的连词常为“&”所代替,大小写没有严格遵循书写规范,句子过长缺乏中顿和明确逻辑等。这样的表达在私人信件中固然无伤大雅,但如果直接挪用到译文上,难免会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同时,翻译时又不可译得过于规整,以准确、书面化的要求为代价,在原文情绪和情境的传达上打折扣。






原文:He has I believe collected every possible edition of the Faust and is at present busy in most profound studies on the second part which he designs to embody in an article on the Theology of Goethe — I hope he may do it but he is one forever mining delving studying & slow to work out what he gets into the uses of popular language I understand Mr. Lewes has published a philosophy that is to solve & settle all things May he do it!


译文:我对你丈夫的了解全然来自歌德的传记,我丈夫对歌德颇感兴趣,谈及歌德, 他简直是个狂热分子。我相信他已经收集了市面上所有的《浮士德》版本,眼下正忙于研究第二部分——做得极为深入——并打算将此心得融入一篇论歌德神学的文章。我希望他能说到做到,但他总是埋头钻研,潜心探索,迟迟无法将自己的发现表述成通俗的语言。我得知刘易斯先生出版了一本哲学著作,旨在破解和安顿万事万物。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这一长句可以说是上述斯托夫人信件特点的“集大成者”,单从开头的主语由He到I的变换中,我们就仿佛可以看到这位文学家忙不迭地在稿纸上动笔,将千言万语倾泻于纸面的急切心情。其后长长的语法套用包括却不限于定语从句、宾语从句和并列句。译者在面对如此复杂的结构时,抽丝剥茧地分析文段内容和表达逻辑,将其变得通顺、清晰;“狂热分子” “迟迟无法”等词语的选取又恰到好处地保留了原文的张力,在通达的同时保证了语言的生动、贴切。






原文:What a host of capabilities for romance in that old Spain — what intertwisting of possibilities in the three religions all picturesque and then the mystery of the gypsy race But  I like prose — English prose better than poetry — I wish you had written it as a romance.


译文:诗里古老的西班牙充满了创作罗曼司的潜能,三种宗教所蕴含的各种可能性交织缠绕,一切都如诗如画,更有那吉普赛人的神秘。但我喜欢散文——比起英国诗歌,我更喜欢英国散文。你要是把这首诗歌写成罗曼司就好了。

破折号是这段原文最为突出的特点,译者在处理时,准确把握各语法成分的对应部分和逻辑关系,如同在将散乱纠缠的丝线整理得服帖整齐。同时,译者没有机械生硬地将romance一词译为“浪漫主义文学”,而是选用“罗曼斯”保留原文热情洋溢的文风和古朴真诚的匠气,将“浪漫”完完整整地带回了译文里。






原文:You write too well my darling — altogether too well to be pitched into Harpers Weekly along with Edmond Yates & Mi ƒs Braddon & the sensation mongers of the day — Your story is for the thoughtful — for the artist for the few — when it is all out I shall try and interpret it to the many.


译文:你写得太好了,亲爱的,简直好到不适宜同埃德蒙·耶茨,布雷登小姐,以及当今贩卖惊悚情节的作家一同挤在《哈珀斯周刊》上。你的故事是为有思想的人而作,为艺术家,为少数人而作。等全部刊出后,我打算向大众诠释这部作品。

破折号的反复使用和些微笔误让我们毫不怀疑斯托夫人写信时信马由缰般的热情,但厘清个中缘由却需译者沉着冷静地分析意群,在此基础上合理地遣词造句。译者热切又清晰地娓娓道来,排比的使用在表达斯托夫人激动心绪的方面可谓妙极。






原文:he prepared & prepared & prepared but his ideal grew & he never came to the time of completion — & now alas — never will.


译文:他不断准备,准备,再准备,理想愈发丰满,大功告成的时刻却从未到来,而现在,天哪,那一刻永远不会来到了。

斯托夫人的丰沛情感在原文中无所遁形,译者在语句的表述和情感的递进上也不遑多让,短句、叠词和反复等修辞手法的应用使得句子整体节奏紧凑,和“愈发”“从未”搭配起来,让人不由得呼吸急促,对所述事件的期待也水涨船高。借由译者的神笔,知晓后文失败结局的我们难免和爱略特一起,先是心潮澎湃,复又黯然神伤,对斯托夫人高超的叙事技巧和文笔五体投地。






原文:…but yet, nevertheless, I felt that there must be a bruising weight on your heart.


译文:然而,我仍感觉你的心口处定有重物在挤压着,磋磨着。

译者将静态的“a bruising weight on your heart”处理为动态的“挤压着,磋磨着”,那块重物仿佛不仅在斯托夫人心上沉甸甸地存在着,而且也随着爱略特的一呼一吸起起伏伏,译者在此处巧妙传达出爱略特对斯托夫人的关爱与深厚友谊,让百年后的我们也不禁叹嗟共情。







二、 译文的音韵之美

两位文学巨匠在信中流露出的情感丰富而复杂,笔触生动且真实,部分句段考验译者用诗歌般音韵丰富的语言将其传达和转化,而译者给出的答案往往令人拍案叫绝,如:






原文:— so that I cannot believe that you have come out into pantheism in the German way — It requires pipes & tobacco & indefinite coffee …


译文:因而,我不相信你会像德意志人那样接纳泛神论——这得借助烟斗、烟草及混沌的咖啡。

原文语句诙谐,way和coffee押谐韵,令人会心一笑。而译文的处理也不遑多让,“烟斗、烟草及混沌的咖啡”在语义上层层递进,完美还原了原文语境。






原文:She is like a young eagle who has been brought up among barn yard chickens with clipped wings — full of uneasy instructs that point to soaring among the clouds of heaven. A frivolous or hard, or worldly selfish woman would have worn the diamonds with a self satisfied grin & taken the good the Gods provided without too many reflections on how or at whose expense she came by them.


译文:她就像一只年轻的鹰,被剪去了飞羽,和谷场上的鸡一起长大,但总能不安地感到有什么在命令或指示自己,要翱翔九天之中。轻浪薄浮、铁石心肠或世俗自私的女人也许会洋洋自得地大笑,戴上那些钻石首饰,欣然接受众神赐予的财富,而不会过多思量自己通过何种手段或牺牲了什么人才得到这些东西。

在翻译原文中众多形容词和副词时,译者使用了多处成语,不仅完整传达原文语境和表意,而且使得译文朗朗上口,关德琳的形象也跃然纸上。斯托夫人对于该角色的喜爱和兴致在读者看来也变得如此顺理成章。






原文:My dear Friend,—I think when you see my name again so soon, you will think it rains, hails, and snows notes from this quarter.


译文:我想,你这么快再次看到我的名字,会以为我这里不仅常下雨,下冰雹,还常下书函。

读到此处,我不禁莞尔,斯托夫人狡黠如斯、幽默如斯,她在自己的柑橘园天真可爱地希冀自己的信件和思念如雨雪跨越大西洋,飘落至爱略特的小院。译者敏锐地把控和捕捉到了这点,在翻译中保留原文的韵律和美感的同时,将友人间的心有灵犀淋漓尽致地复现在我们眼前。








三、“去翻译腔化”

由于语言、文化和历史背景等差异,翻译中容易出现结构僵硬、重复性表达、逻辑关系不明确等“翻译腔”现象,让人不知所云、啼笑皆非。(如“这简直糟糕透了,比隔壁本杰明老爷爷的旧轮胎还要糟糕。”)而本文译者在搭建两种语言的桥梁之时,利用自己在处理文化元素、文学风格以及复杂情感时的高超技巧与深厚功底,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些常见的弊病,给读者含英咀华、渐入佳境的阅读体验。






原文:A thorough comprehension of the mixed moral influence shed on society by dogmatic systems is rare even among writers, and one misses it altogether in English drawing-room talk.


译文:即便在作家圈子中,也鲜少有人能够如此透彻地理解各色教条系统对社会所产生的复杂道德影响,在英国人的会客厅更是难以听到这样深刻的谈话。

翻译本句时,若完全遵循原文的逻辑,将其译为“透彻地理解各色教条系统……在作家圈子中也是少见的”,则会显得逻辑混乱、语言“乱码”,给阅读带来极大障碍,甚至质疑作者的水平及本作品的翻译价值。译者巧妙地处理了本句中名词性结构,变换了句子的主语, “丝滑”、顺畅地传达了原句内涵。






原文:The mail comes only twice a week, and then is the event of the day.  


译文:邮件每周只送两次,那是当天最令人期待的时刻。

Event一词是全句的核心表达,若是生搬词典释义,将其译为“事件”,便会有牵强附会之感;译为“赛事”更是驴头不对马嘴。而“最令人期待的时刻”则明晰易懂,在将其和原文进行对比时甚至让人有恍然大悟之感,叹服于译者四两拨千斤的功力。






原文:Sunlight and sweet air make a new creature of me.


译文:阳光和甜美的空气会使我焕然一新。

若是直译本句中的“make a new creature of”,不晓得译文该有多可怕:难不成先将 “我”打碎后再“回炉重造”?译者的“焕然一新”如神来之笔,勾勒出爱略特沐浴在阳光中怡然自得的生动图景。






原文:The hopes of the world are taking refuge westward, under the calamitous conditions, moral and physical, in which we of the elder world are getting involved. . . .


译文:我们老牌国家的这些人正在卷入灾难性的道德和物质困境当中,世界的希望愈发向西转移,在那里寻求庇护。

原句的主句主语为“The hopes of the world”,而“我们老牌国家的这些人”却是非限制性定语从句,调整后克服了英文写作中无灵主语句直译为汉语的“水土不服”,更加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和审美习惯。





作为十九世纪英美文学的双姝,斯托夫人和乔治·爱略特不仅在公开发表的作品中展现了卓绝才情,也在同彼此的来往信件中展现出不凡的思想深度与细腻情感。译者的在情感表达、文化背景与文学风格再现等方面的神来之笔更是为二人留下的文学遗产增色。该通信选译文的成功,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深入了解斯托夫人与乔治·爱略特思想交流的窗口,也为中英文学翻译实践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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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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