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 | 阴昭瑜：品读翻译的“快感”——《这就是快感》译文赏析
爱世界，爱文学，爱《世界文学》
品读翻译的“快感”：《这就是快感》译文赏析
阴昭瑜
美国著名作家玛丽·盖茨基尔的小说《这就是快感》，以“米兔”运动的背景为舞台，编织了一幅关于性别关系、权力互动和情感纠葛的复杂画卷。故事围绕两位主要角色昆和他的女性朋友玛戈展开。昆作为一位出版人，以挑衅且含混的态度与他人互动，因而被指控，其言行中流露出一种自信、暧昧并略带冒犯的男性气质，玛戈则在观察和反思中体味这段关系带来的道德冲突与内心挣扎。作者构思巧妙，以双方内心独白的行文方式展开，语言大胆坦率且富有挑衅意味，让角色的情感和动机以一种直接真实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在内心独白中，角色的话语常常带有隐含的嘲讽、幽默以及轻微的性挑逗，这种叙述风格在展现角色复杂心理的同时，也让读者能够感受到故事情境的暧昧性和多义性。
译者刘智欢对这部作品的汉译载于《世界文学》2024年第5期，忠实还原了原文的情感张力和幽默风格，语言上既保持了原文的直接性，又注重汉语表达的含蓄美感，是一部富有表现力的译作。
一、选词
文学翻译在选词方面需要精确传达原文的情感、语气和文化内涵。译者应在充分性和可接受性之间寻求平衡，在保留原文忠实性的同时，结合汉语的特点，遵循目标导向，选择符合中文语境的词语，以增强读者的共鸣。同时，文学翻译的一大难点在于，译者需注重情感层次的传达，通过细腻的词语选择将人物的内心情感得以自然真实的呈现。此外，译者还要灵活运用汉语中的文化意象，这种选词过程既需要对原文细节的深刻理解，也要求对汉语表达的精准把握，从而在忠实与美感之间达到平衡。
原文：He
saw a melancholy-looking woman, a “former beauty,” as he put it,
walking by herself in Central Park, and he said to her, “Aren't you
the gentle one!” She replied, “And aren't you the perceptive one
for seeing it!” After a few minutes of talk, he invited her to have
tea with him. She agreed.
译文：他望见一位神情忧郁的女人
用他的话来说，一位“昔日美人”
在中央公园独自行走，就对她说：“你真是温婉佳人啊！”她应道：“你能看出来，眼光真好！”两人攀谈了几分钟，昆邀请她一起喝茶。她接受了。
这句话出自昆对其暧昧对象玛戈的评价。昆是一位自负且自信的男性，他自认为具备独特的“洞察力”。整体而言，译者的语言功底较为扎实，尽管全文对话较为频繁，但译者运用了较为文雅的措辞，例如“望见”“应道”和“攀谈”等动词的使用较为书面化，这些简单词汇提升了整体的语言质感，并契合了人物氛围和感情色彩。此外，译文中的“温婉佳人”一词尤为出色。英语原文中的“gentle
one”虽为褒义，但带有柔和、温顺的含义，而译文中的“温婉佳人”不仅保留了原句的赞美之意，还隐约流露出昆自信的“鉴赏”意味，与昆对他人略带自负的称呼方式相吻合。相比于直译“温柔的一个人”，这一翻译更具诗意，并更符合中文语境中“温婉”含蓄的女性形象，避免了简单直译的粗浅之感，增强了作品的文学性和深度。值得注意的是，原文中两次使用了“aren’t”的倒装句式。昆通过“aren’t”来加强反问语气，这不仅是对玛戈的一种肯定，也带有一丝自负的确认，突显了他对自己观察力与独特见解的自信。玛戈的回应同样是反问句，但语气与昆明显不同。此处，玛戈通过反问对昆的观察力给予肯定，并加入了轻微的反讽意味，暗示她对昆自信心态的挑战或调侃，表示自己并不容易被“看穿”。译者在翻译时都译为“你真是温婉佳人啊”“眼光真好”的感叹语气，十分符合原文内涵，这一语气的转换也进一步丰富了人物间的互动和情感层次。
原文：He
didn't describe her further, other than to say that she was
middle-aged and obviously lonely; she'd never been married, worked in
P.R., had no children. Even without a visual description, my sense of
her was vivid: her slender forearm and long hand, the outline of her
cheek giving off a subtle glow as she leaned slightly forward, into
his attention, her mind quickened by this odd and unexpected man. And
he would be leaning toward her too. Quin was someone who imbibed
people.
译文：昆没有进一步描述她的外貌，只是说她人到中年，看起来很孤单，没结过婚，没有孩子，从事公关工作。没有直观的描述，但我能逼真地感知她的形象：前臂纤细，手指修长，身体稍向前倾，牵动着他的心神，脸颊的轮廓微微泛光，内心的思绪因眼前这位意想不到的古怪男人而变得敏捷起来。而他也在向她靠近。昆是个善于摄取神魂的人。
翻译总体准确传达了原文的意思，并通过词语的选择提升了语言的文学性和感官描绘。译者将首句“He
didn't describe her
further”译为“昆没有进一步描述她的外貌”，原句并未明确指出进一步描述玛戈的哪一方面，译者通过上下文语境理解，推测并准确补充此处的“外貌”一词，简洁明了，一目了然。后面通过一连串并列的短语详细描述了玛戈的形象，其中“前臂纤细”“手指修长”“脸颊的轮廓微微泛光”等形象化的描述勾勒了一幅朦胧优美的女性画像，符合原文意境，引人入胜。尾句译文中的“摄取神魂”将原意进一步抽象化，赋予了昆更深的象征性特质。“imbibe”本意为吸收或吸取知识、饮料等，含有一种吞噬或吸收他人精华的意味。在该语境中，“imbibe”凸显了昆对他人的控制欲和一种隐含的心理“汲取”行为。这一词语的选择既符合昆的心理控制欲，又在中文语境下赋予他一种神秘且略带邪魅的特质，使读者对昆产生敬畏和疏离的复杂情感。此外，“摄取神魂”一词还传达了昆通过他人来填补自身情感需求的潜在动机，隐含了昆内心的情感孤独和对他人的心理依赖。译者巧用“摄取神魂”一词，丰富了昆的心理层次，提升了文本的情感厚度。
在这篇译文中，句式的处理尤为考究，直接影响昆与玛戈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传递。英文中许多直白简短的句式通过逐字译入中文后，能带来类似的力量。而在更为复杂的心理描写或人物互动部分，译者往往将英文的长句或从句结构调整为用逗号隔开的短小分句，确保人物的心理过程和情感流动更为清晰，方便目标读者阅读。此外，本篇译文中对并列与停顿的处理丰富了情感的层次，展现了人物间的微妙张力。这样的句式调整使译文既忠实于原意，又符合汉语的自然表达习惯。
原文：I
remember too a brief moment after dinner. He walked me home, and we
said goodbye so warmly that a young man walking past smiled, as if
touched by this middle-aged courtship. I went into my building and,
halfway up the stairs, realized that I needed milk. I walked back
out, to a corner deli. As I reached into the cooler for the milk, I
glanced to my side and saw a funny man at the other end of the aisle,
exploring his nose with a very large handkerchief, while his other
hand rifled through a shelf. His posture was intensely stooped, as if
physically manifesting some emotional contraction.
译文：我还记得晚饭后的某个瞬间。他陪我走回家，接着我们相互道别，表现得无比热情，连一个路过的年轻人都笑了起来，好像被两个中年人的恋情所感动。我走进公寓楼，楼梯爬到一半，想起来要买牛奶，便又走了出去，来到街角的熟食店。我伸手到冷藏柜里拿牛奶，朝身旁瞥了一眼，看见过道另一头有个滑稽的男人：他正用一块很大的手帕挖鼻孔，另一只手在货架上东翻西找。整个人弯腰驼背，仿佛情感的压抑都在身体上展现了出来。
在本段的译文中，可以看出译者在句式方面的细致调整，尤其是在长句与短句的转换、语气控制、人物心理描写等方面，译文做出了许多恰当改动。译者一开头保留了原文的长句结构，但用更多的逗号将里头句子成分隔开。“He
walked me home, and we said goodbye so warmly that a young man
walking past smiled, as if touched by this middle-aged
courtship”是一个长复合句，通过“so
warmly
that”将行为与反应连接在一起，强调了告别时情感的温暖。译者汉译时将这句话进行拆分，按时间顺序分条列点地阐述一系列动作，“他陪我走回家，接着我们相互道别，表现得无比热情”更清晰地分开了动作和情感，突出了两人互动的细节，使得感情更加鲜明。同时，汉译版本采用了“两个中年人的恋情”来替代英文中的“middle-aged
courtship”，十分贴近中文语境。紧接着，原文展示了连贯的动作描述：“I
went into my building and, halfway up the stairs, realized that I
needed
milk”。这些动作通过逗号连接，表达了玛戈回家时的连续情节。译文在句式上略作简化，分成了几个短句：“我走进公寓楼，楼梯爬到一半，想起来要买牛奶，便又走了出去。”这种处理使动作的衔接更为清晰自然，同时突出了主观意识的转变（突然想起要买牛奶）。译文自然流畅，避免了在中文中使用冗余的从句表达，语气也更加直接。在人物心理描写方面，玛戈进入熟食店后，眼前的情景令她大吃一惊，原文句式使用了并列结构，“exploring
his nose with a very large handkerchief”与“rifled
through a
shelf”通过“while”连接，描写了昆同时进行两项动作时的窘迫姿态。译文使用“他正用一块很大的手帕挖鼻孔，另一只手在货架上东翻西找”来平行描述两个动作，通过补充主语、动作细节等方式打破了英文严格的句式结构，凸显了汉语表意的语言特点。综上，在句式方面，译者通过合理的句式调整，使译文在语言流畅度、情感表达以及文化适配上都做出了有效的本地化处理。简短的句式替代了复杂的从句结构，提升了情感的直观性和易读性，同时再现了原文的情感内涵和人物形象。
原文：Sharona
was a girl straight out of the fifties. She even dressed that way,
and not self-consciously. I never saw her in pants; she wore skirts
and dresses exclusively, modestly cut but given a sexy edge by her
high-heeled shoes and boots. Her hair and nails were flawless. She
had a heartshaped face and big dark eyes with a secret expression
that wanted to be released—there was something intense and seeking
in her gaze. She wasn't a real beauty, but she had a beautiful laugh
and even a beautiful frown.
译文：莎罗娜像是径直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走出来的姑娘。她就连着装打扮也是那个时代的风格，而且并非刻意模仿。我从未见她穿过裤子；她只穿半裙或连衣裙，剪裁朴素，但搭配上高跟鞋和靴子，平添了一份性感。她的发型和指甲都无可挑剔。心形脸，黑黑的大眼睛，里面隐藏着一种渴望释放的神情——在她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热烈的、寻觅的冲动。她不算真正的美女，但笑起来很美，就连皱眉头也好看。
本段对莎罗娜进行褒扬，原文首句使用了“straight
out
of”这一简洁的表达来形容莎罗娜的形象，既直观又生动。翻译时，译者将这一表达转化为“径直从...走出来的”，略微增加词汇，使之更符合中文的表述习惯，句子流畅通顺。“走出来的”比英文中“out
of”更加形象，也能让读者更直观地感受到莎罗娜与五十年代风格的紧密联系。本段包含一个复合长句：“She
had a heart-shaped face and big dark eyes with a secret expression
that wanted to be released—there was something intense and seeking
in her
gaze”。这句话对莎罗娜外貌的多个方面进行了综合描述。翻译时，译者将这句话切分成多个短句，同时省略主语，第一句“心形脸，黑黑的大眼睛”两个短语并列，突出外貌特征；第二句“里面隐藏着一种渴望释放的神情”则转向描述其内心世界与情感状态，译者把原文的with结构巧妙用“里面隐藏着”表达出来，同时保留了原文的破折号，进一步阐释了其目光中的情感——“在她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热烈的、寻觅的冲动”。这种分句处理让信息更加清晰、流畅，同时也让情感的层次更加丰富。尾句的译法地道自然，原文中的“real
beauty”翻译成“真正的美女”，符合汉语表达习惯，同时“但她笑起来很美，就连皱眉头也好看”不仅忠实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还通过将名词短语转化为动词短语的翻译技巧，使用“笑起来很美”和“皱眉头也好看”这种略带抒情色彩的表达，更加突出了莎罗娜的独特魅力，避免了“她有美丽的笑容，甚至美丽的皱眉”此类生硬的直译，语句富有表现力和层次感。
综上，这篇译文在选词、句式结构和情感表达上都准确还原了原文的复杂情绪与人物关系中的微妙张力。译者通过细腻的选词传达出角色的心理层次，用长句划分、短句并列、词性转换等句式翻译技巧增强了情感的表达效果，使得人物间的吸引与警惕、亲近与疏离在汉语中更具层次，表达更加自然流畅。这样的翻译不仅忠实于原作，还通过符合中文表达习惯的词句处理，增添了语言美感，使中文读者能深入体验人物的内心世界与复杂关系，堪称一篇精彩的文学翻译作品。
点击上图，订阅全年《世界文学》
点击上图，订阅单期《世界文学》
添加《世界文学》小助手
获邀进入《世界文学》分享会3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