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
陈来:
左:《朱子书信编年考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右:《朱子哲学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王阳明像
王船山(1619-1692)
何俊:
陈来:
何俊:
陈来:
何俊:
陈来:
何俊:
陈来:
何俊:
进入本世纪后,尤其是最近10年,您的研究明显呈现出从哲学史的研究向哲学研究过渡的态势。以前您在我的认识中,更多的是一个哲学史的研究者,也就是冯友兰先生所说的“照着讲”的研究状态。而现在,随着《仁学本体论》和《儒学美德论》的出版,您显然已经进入了“接着讲”的阶段。可能您之前也有这样的思考,但我觉得最近10年您的这种转变最为突出。您怎样认识自己思想上的这一转变?这是您的学术自觉,还是研究过程中不期然的结果?从仁学本体论和美德论的架构来看,您的哲学思想体系是正在建构中?还是已经基本成型?
将这个问题再进一步深入,李泽厚在新世纪以后也提出了一个引起热议的话题,就是“该中国哲学登场了”。我想听听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未来中国哲学的研究也将从哲学史研究(“照着讲”)转变为哲学体系的建立(“接着讲”)?
左:《仁学本体论》,三联书店2014年版
右:《儒学美德论》,三联书店2019年版
陈来:
如果就这两本书来说,我觉得两方面都有。我们的专业以前叫“中国哲学史”,后来教育部改了专业体系,叫作“中国哲学”“外国哲学”。专业名称也好,教研室也好,以前都加“史”字。我们的前辈冯友兰先生、张岱年先生都是自觉地做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所以我也是如此。作为哲学系来说,跟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一样,哲学系也不直接培养哲学家,而是给哲学工作者提供各种专门的知识,特别是哲学史的知识。
就我自己来说,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我还有一项工作就是对中国文化的宏观思考,这不是中国哲学史那种学术研究。80年代我们接触到很多启蒙思潮、西化思潮,从80年代后期到整个90年代,我一直在回应这些反传统思潮。我在文化方面做的一些工作后来集中体现在《传统与现代》中,这本书很早就翻译成英文,在荷兰莱顿的博睿(Brill)出版社出版。这还不是你说的那种在哲学史之外的哲学建构。
我的哲学建构也有不期然的因素。我在2013年左右看到李泽厚的书,他提出的口号就是“该中国哲学登场了”。我想,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应该自认为是在“登场”或一直“在场”的状态中。因为我对李泽厚的东西一直都比较关心,所以他现在呼吁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呼吁很好,应该响应他的呼吁。我的一个直接的思考点是对他的“情本体”论持有怀疑态度。既然他已经“登场”或一直“在场”,并且拿出了自己的体系,尚且不为我所满意,那么我也可以顺势提出我自己的主张和体系。所以我提出“仁学本体”论来针对他的“情本体”论,花了一年的时间写了《仁学本体论》。一方面,这是响应他的号召;另一方面,在具体内容上,我也提出了跟他不一样的新的建构,当然也是以儒家思想为本。
李泽厚的“情本体”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的理论中相当一部分内容还是从历史唯物论的基本立场发展出来的。再加上他美学家的身份,所以对情感的关注就构建出这一套体系。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肯定是从儒家文化自身出发谋求一个新的展开,这种新的展开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冯先生所说的“接着讲”。所以我用的也是冯先生建构体系的话语形式:他是“新原人”,我是“新原仁”;他是“新原道”,我就是“新原德”。从谋求思想的新发展来说,我这也是对冯先生的继承和“接着讲”。但是我的体系具体来说跟冯先生的并不一样,因为还是针对李泽厚的“情本体”,所以说的还是“仁本体”“仁体论”的思想。从这点来说,如果没有李泽厚的呼吁和对我的激发,可能就没有这本书的问世。因为这并不是我预想要写的书,它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是看了李泽厚的书之后才奋起著书的。这本书可能就属于不期然的结果。
而《儒学美德论》这本书,就是我的“新原德”论,确实酝酿已久。1989年我在东西方哲学家会议上看到麦金泰尔研究孔子的论文,讲的就是儒家的德性伦理问题。90年代初,我去哈佛开会,有一些学者朋友就特别强调麦金泰尔、桑德尔,这些人的思想被美国学界认为是社群主义思潮。我一直很关注这个问题,因为德性伦理或社群主义的取向很适合对儒家思想的研究。1999年我到香港中文大学讲先秦儒学、讲孔子,都是从德性伦理的角度来讲。在内地没有这么讲的,内地中国哲学史学界也没人重视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讲儒学史也不这么讲。我在香港讲,是因为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本来就有这类政治哲学、伦理学的课,本科生就已经接触过这些政治哲学的课程。后来我也写了孔子和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的比较研究。2008年左右我推动了两次东西方德性伦理和儒家伦理的讨论,一次在北大,一次在清华。这样说来,我的《儒学美德论》就不是偶然的,而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有意识地做着准备。这个工作主要针对的是美国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学动向,因为德性伦理的理论在当代美国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界被视为对自由主义的重要回应,当然这个动向本身就跟儒家有亲和性。
何俊:
陈来:
我还会继续关注我自己领域内的问题。学界总是存在一种迷思,认为哲学家如何高明,从而贬低哲学史家的工作。我一直不赞成这种观点,我觉得真正难的还是系统地做出哲学史的成果。我常举汤用彤先生的例子,他并没有提出哲学体系,但是他的工作是第一流的,从佛教到魏晋玄学、道教,这些领域能做到第一流是非常困难的。就体系来说,我的本体论和美德论的构建已经基本完成,以后我还是会更多关注哲学史的问题,比如朱子学、阳明学,这是我作学术的内在动力,即问题意识,为了解决问题而去研究。所以我并不是刻意要“接着讲”,也不是为了写出各种“论”而去写。当然也不排除过几年我的思想又变了。我们做学问,要像朱子说的,人要下艰苦工夫,什么事都不能去走捷径,哲学也一样。有些人就喜欢喊口号,喊几句就自命为口号的持有者了,把艰苦的工作变成很简单的喊口号,然后就变成某种主义的代表了。这比做哲学史的艰苦工作容易太多了,所以我还是很看重哲学史的艰苦工夫。当然我们的哲学史不是汉学、经学式的艰苦,而是用哲学的方法处理材料。我也并没有排斥经学的研究和对经学的回归,因为这也是我们目前学术的重要增长点。但是理想的中国哲学,还是要基于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不断推进中国哲学的发展,这是我的本心所在。
何俊:
我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刚刚说到您内在的动力是哲学史的研究,您也提到《儒家美德论》的写作是源自您对美国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的持续关注,并以中国哲学的体系对他们的德性论作了回应。我认为这背后潜藏的其实是您对时代问题的关心。而从学科建设的角度来说,我们也经历了从“中国哲学史”到“中国哲学”的转变,不管是怎样的学术形态,以问题为导向的研究路径是越来越清晰的。我们知道您长期以来也很关注文化问题,关注当代问题。2020年是非常特别的一年,因为新冠病毒的肆虐,人类面临的不确定性更加凸显,它对个人、家庭、经济、社会全领域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尽管人类一直都生存在不确定性当中,但是高科技和全球化使得这种不确定性急剧加速,新冠疫情更是将每个人都拉入不确定的生活中。我们要如何在高度不确定的时代中构建起合乎我们人类的有序性?这种有序性不只是外在的生活,也来自人内心的平静和精神上的安宁。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哲学如何发挥它独有的、丰富的精神资源?您对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有什么样的期许?
陈来:
何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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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鸢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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