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学研究

新刊|波斯与希腊边境问题(段奕如 译)

编 者 按

本文刊于《古典学研究》创刊号(2023年第1期),艾伯特·奥姆斯特德(Albert T. Olmstead)撰,段奕如译,注释从略。


“希腊与波斯战争”是个陈旧的主题;起码“波斯与希腊边境问题”(Persia and the Greek Frontier Problem)比较新颖。这种新颖必定源自一个波斯人视角,而非源自任何新的原始材料。的确,我们今天拥有的同时代文本数以千计,由各种东方语言写成,包括波斯语、埃兰语(Elamite)、巴比伦语、亚拉姆语(Aramaic)、腓尼基语、希伯来语、埃及语、吕奇阿语(Lycian)和吕底亚语(Lydian),其中一些文本为叙事体(narratives);这些文本之于波斯帝国文化史的价值,以及作为我们预测当前相关事件背景的价值,怎么夸大都不为过。不过,只有极小一部分文本直接揭示波斯与希腊的政治关系。这种缺乏参考本身非常耐人寻味。尽管波斯的确是当时希腊的主导因素(controlling factor),但西部边境的希腊人长久以来对波斯大王兴致索然。


我们的主要叙述来源仍是希罗多德,其他希腊作家的残篇作为补充,如克特西亚斯(Ctesias)。不过,我们容易遗忘希罗多德生为波斯臣民,但他的身份意味着只有波斯和平安定,他才可能广泛旅行;希腊大陆隐居后,他仍与波斯朋友保持联系,使用成文或未成文的波斯资料。希腊的胜利已成传奇,就算希罗多德自然地为之喜悦,他也没有显得自己特别反对波斯。希罗多德尽其所能公正地陈述事实,如果他并不总是识别出偏袒的不公正,那么他呈现的事实通常允许我们更正解释。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以希罗多德所陈述的事实来面对当今作者惯常的处理。



▲ 希罗多德像

前 558 年,居鲁士(Cyrus)向西行进,进攻吕底亚的克洛伊索斯(Croesus),这时波斯还不如它即将成为的那样强大。征服美地亚(Media),居鲁士只取得伊朗高原的西半部,这次远征他要攻下亚述(Assyria)、美索不达米亚西部、西里西亚(Cilicia)、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最后是吕底亚(前 557 年),后者被纳入萨帕达(Saparda)或撒尔迪斯(Sardis)辖地(satrapy)。


同吕底亚人决战前,居鲁士向希腊沿海城市开出条件,这些城市多年来一直臣属于吕底亚;大多数城市拒绝,但米利都(Miletus)接受了这些条件,于是波斯人在处理希腊人问题上学到第一课——“分而治之”(divide and conquer)。通过这次征讨,前吕底亚附属国的所有权归属居鲁士,拒绝屈服的希腊人则自动成为叛乱者。这些希腊人的地位并未因为他们要求享有与隶属克洛伊索斯时相同的优待地位而得到改善,而是因提出太迟自然遭到拒绝,这时,这些希腊城邦的防御工事意味着战争。希腊人向斯巴达求援,居鲁士知道斯巴达是克洛伊索斯召集的盟友(这位盟友尚未露面),但令居鲁士惊讶的是,伟大的王居鲁士居然见到一位禁止他伤害任何希腊城邦的大使!米利都还算忠诚,当该辖地的财务主管帕克提亚斯(Pactyas)在希腊雇佣兵的帮助下起义时,米利都的布朗科斯家族(Branchidae)的阿波罗命令他投降。此后,阿波罗将始终是波斯的朋友。

 帕萨尔加德石碑上的居鲁士浮雕


随后轮到反叛的希腊人,他们虽然作战英勇,但缺乏团结,被逐一攻取;当克尼多斯(Cnidus)试图通过挖穿地峡确保安全时,德尔斐的阿波罗遵照布朗科斯家族的阿波罗,禁止该计划。卡里亚人(Carians)、吕奇阿人(Lycians)和考尼亚人(Caunians)凭同样的英勇和同样的缺乏团结战斗,其他城邦已投降,不久,沿海城邦被组织为伊奥尼亚(Yauna, Ionia)。不过,它不是常规辖地,而是处于撒尔迪斯总督的控制之下。相反,赫勒斯滂的(Hellespontine)希腊人,受一位来自达斯库里乌姆(Dascylium)的总督统治,他管理“那些来自大海的人Tyaiy Drayahya”。


这个短暂的插曲教会波斯人不少。波斯人学到,作为个体,希腊人是卓越的战士,值得并入波斯军队,也学到希腊城邦无力联合行动,他们永远可以在其中找到朋友。最好的一位朋友是预言之神阿波罗,但最重要的是发现诸城邦内部的阶层划分。


多数希腊城邦早已放弃王政(kingship),实行世袭的地主贵族制(nobility of landholders)。新的经济力量使拥有贸易买卖式财富的新贵族脱颖而出,他们常常通过僭主取代依自然出身的旧贵族制(older aristocracy of birth)。旧贵族的爱国主义必然狭隘,做买卖的新贵族则可以悦纳(appreciate)因融入伟大帝国而获得的机会;显然,希腊城邦应当托付给僭主,这对波斯有利。


在僭主的统治下,希腊人静止不动,居鲁士则迅速扩张帝国。征服伊朗东部使居鲁士增加大量一流的战士且决意征服巴比伦,叙利亚被攻下,腓尼基人认输。此后,帝国拥有另一支战斗舰队,就算希腊人联合反抗,这支队伍至少在人数和能力上与希腊人相当;帝国内的希腊商人现在面临来自商人-国君(merchant princes)极其激烈的竞争,这些商人-国君统治众城邦的方式与希腊人自己的方式非常相似。征服埃及,冈比瑟斯(Cambyses)完善了庞大的帝国,瑙克拉提斯(Naucratis)的希腊“工厂”(factory)由他操控,希腊同尼罗河利润丰厚的贸易由他摆布。当昔兰尼(Cyrene)的希腊人臣服,一大半希腊城邦(当然是更富裕和更先进的一半)都在波斯手中。


大 流 士 一 世Darius I,前 521 年)的 篡 权 瞬 间 扰 乱 帝 国,刚被征服的重要城邦宣布独立。埃及总督阿利安德斯(Aryandes)自立为王,撒尔迪斯的奥罗伊特斯(Oroetes)杀死近邻达斯库里乌姆的总督,但这些辖地的希腊人仍然通过他们的僭主忠于波斯,即使僭主中最强大的萨摩斯(Samos)的波利克拉特(Polycrates)被奥罗伊特斯背叛杀死,希腊人也没有采取行动。

 贝希斯敦铭文上的大流士浮雕

叛乱平息,印度西北部的黄金被纳入帝国资源,大流士打算继续扩张帝国。希腊城邦中较重要的一半已属大流士,吞并其余城邦当然显得毫无悬念。一位宫廷医生,意大利克罗顿(Italian Croton)的德莫西德(Democedes),从西顿(Sidon)接受委派去初步调查西海岸。卡帕多西亚的总督阿里亚姆尼斯(Ariaramnes)穿越黑海,勘察北岸,准备斯基泰远征(Scythian expedition)。这次远征由国王亲自率,斯基泰人受到警告,忒腊克(Thrace)和马其顿(Macedonia)投降,欧罗巴的征服区组进斯库德拉辖地(satrapy of Skudra),据说该名称来自马其顿城镇斯库德拉(Scydra)。国王的弟弟阿塔斐尔奈斯(Artaphernes)赴命为撒尔迪斯总督,奥塔尼斯(Otanes)凭控制海峡占领拜占庭,友好的勒斯波斯(Lesbos)出借船只,守卫莱姆诺斯(Lemnos)和英布罗斯(Imbros)。


前 507 年,阿塔斐尔奈斯接到一支使团,后者提供直入希腊腹地的机会,通往希腊大陆之路正在扫清。雅典在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的领导下正在尝试温和的民主制,极端保守的斯巴达威胁着该实践;斯巴达是波斯公开的敌人,波斯联盟(Persian alliance)势在必行。阿塔斐尔奈斯接见使团,要求按惯例提供臣服信物(tokens):土和水。众使节照做,崛起的民主制承诺接受隶属于波斯,希腊民主制和波斯帝国主义的首次接触令人难忘!雅典使节出访期间,公共意见发生变化:众使节的行动遭到否决,克里斯提尼被流放。两年后,这些民众的反对者另派使团,求总督不要帮助被流放的僭主希庇阿斯(Hippias);不出所料,总督命令雅典恢复希庇阿斯的身份,否则处死他们。


大量伊奥尼亚希腊人因斯基泰远征团结起来。希腊人终于发现团结就是力量,但没能察觉机会不再;现在,归附波斯的动乱平息,希腊人决定反抗。对于波斯人扶植的僭主,反对声越来越大,由僭主扶持的商业阶层失去同腓尼基人和欧罗巴希腊人的贸易,而民族主义的地主贵族善于利用该观念的转变。地主贵族的领袖是阿里斯塔戈拉(Aristagoras,米利都的僭主),他要求用一百艘船恢复某些纳克索斯(Naxian)流亡者的地位,从而扩大波斯人在这些岛屿的统治。截至目前,米利都一直是最忠诚的希腊附庸,但阿塔斐尔奈斯有所猜忌,他派出国王的侄子梅加贝特(Megabates)指挥200艘船[前往纳克索斯],大多由非希腊人驾驶;不出所料,纳克索斯人受到警告,阿里斯塔戈拉计划失败。


随后,阿里斯塔戈拉召集众领袖重振伊奥尼亚联盟。只有赫卡泰欧斯Hecataeus)反对。在准备“世界之旅”(World Tour)时,赫氏切身认识到帝国的力量,他按顺序列出所有服从于大王的民族。无人理会他的抗议,投票决定废除僭政;阿里斯塔戈拉辞职,其他僭主被杀死、囚禁或驱逐。


当阿里斯塔戈拉草率地展示他的青铜世界地图,说从海岸到苏萨(Susa)耗时三个月,言辞上英勇的斯巴达退缩了。阿尔戈斯(Argos)向德尔斐的阿波罗求神谕,答复果然如此,恶兆是米利都将因其邪恶遭摧毁。雅典再度保守,但因米利都是其殖民城邦而回应恳求,投入20艘船,埃雷特里亚(Eretria)投入5艘。少量欧罗巴部队参与攻占撒尔迪斯,而后从燃烧的城市撤退,他们被召回参与同埃吉纳(Aegina)的战争;波斯的外交策略奏效了。海战转移到塞浦路斯,腓尼基附庸城邦与岛上的希腊敌人间首次展开重重战争。波斯迅速收复塞浦路斯,一个又一个的小亚细亚西部城市被占领或投降,当拉德海战(Lade)打响(前494年),一半的伊奥尼亚城邦已达成和平。拉德海战完全是波斯的力量碾压,波斯收复从前所有的臣属城邦,新兼并基奥斯(Chios)、勒斯波斯和特尼多斯(Tenedos)。


赫卡泰欧斯是正确的,只有这位史家试图与总督讲和。阿塔斐尔奈斯明言很乐意既往不咎;他会恢复叛乱城邦的法律,但叛乱的代价将在伊奥尼亚代表会决定。迄今,波斯允许希腊人拥有相当程度的自治(autonomy),现在他们更切实地进入总督式组织(satrapial organization)。希腊城邦间的私斗必须取缔,希腊人必须服从仲裁。波斯曾效仿亚述,为征税普查人口;现在,该普查政策强加给Yauna Tyaiy Ushkahya,即“干旱大地的伊奥尼亚”,与“海洋的伊奥尼亚”相对。辖地以帕勒桑(parasangs)为单位计算,即亚述人的“双小时行军”(double-hour march);尽管波斯剥夺了大量土地来惩罚造反,加剧其他城邦的压力,但贡品大致固定在战前水平。阿拜多斯(Abydos)出土的一头狮子,重一个优卑亚塔兰特(Euboeic talent),用亚拉姆语铭刻“精确依据国王的辖地”,可见证新税制。


戈布里亚斯(Gobryas)的儿子马尔多尼乌斯(Mardonius)刚成为国王的女婿,就接替战争军官一职。马尔多尼乌斯颁布新政策。大流士发现一些亚细亚希腊城邦倾向尝试原始民主制。克里斯提尼的追随者已承诺土和水,而他们的对手援助伊奥尼亚叛军。当这援助可能导致波斯复仇,现任保守政府的敌人、被驱逐的僭主希庇阿斯的同盟及年轻的民主派成员开始威逼:诗人弗里尼库斯(Phrynichus)因演出米利都陷落的肃剧而被罚款。于是,大流士命马尔多尼乌斯将收复的希腊城邦重组为民主政体。这是历史上民主制首次征服希腊世界大部分重要地区,健壮婴孩([译按]指初生的民主制)受“蛮夷”君主制庇佑。


欧罗巴的希腊并未丧失这种可能,大量城邦的民主派崛起,有望欢迎解放者,摆脱可恨的保守派。此外,只有不再羡慕对岸独立的同胞(这些同胞不是随时准备援助,就是随时准备同情保守派反波斯的反动),亚细亚的希腊城市才会静止不动。为了彻底摧毁外援的希望,必须追踪侵略者的“踪迹”(hot trail)。

在舰队的保护下,马尔多尼乌斯推进由北方缓慢渗透的计划。萨索斯(Thasos)落入海军之手,马其顿再次承认波斯的霸权(overlordship),然而这些成功烟消云散:阿索斯山(Mount Athos)附近的船只半数损失、布吕格斯人(Bryges)大败,马尔多尼乌斯被召回(前492年)。迄今,波斯的战略和外交手段无懈可击,一连串错误正刚刚开始,它们将带来最终的灾难。


第一个错误:因为暂时的挫败放弃北方缓慢渗透计划。取而代之的是派遣一支舰队横渡爱琴海,惩罚伊奥尼亚叛乱的主犯——雅典和埃雷特里亚。起初,没有迹象表明这是个错误。波斯派往希腊大陆的传令官按惯例索要土和水,进展顺利。的确,去斯巴达和雅典的传令官被杀,但其他城邦基本都按惯例上交臣服的信物。大流士的辖地列表又添一员——Yauna Takabara,阿卡德语(Akkadian)版译为“头戴盾的伊奥尼亚人”,兴许指宽大的宽边帽(petasos hat)。新添的辖地里也有埃吉纳岛,它曾发动战争,从亚细亚召回雅典船只,周到地帮了波斯一把;雅典跟斯巴达控诉斯巴达国王克里昂米尼(Cleomenes)的强烈干预;当克里昂米尼的同僚德玛拉图斯(Demaratus)抗议,前者被罢免,跟希庇阿斯一样投靠大流士。


远征开战大吉。美地亚的达提斯Datis)和国王的侄子小阿塔斐尔奈斯(younger Artaphernes)指挥作战,舰队占领并烧毁纳克索斯岛。提洛人(Delians)逃到特诺斯(Tenos),但波斯人请求他们回来,并向他们的好朋友阿波罗献上乳香和金项圈。包围六天后,一位友好的公民背叛埃雷特里亚。


达提斯大可期待同样有朋友交出雅典,或由前僭主希庇阿斯的信徒(他们现在手握军队),或由众民主领袖——阿珥克美翁家族(Alcmaeonidae)。第二个愚蠢的错误让这不无道理的希望飘散:摧毁埃雷特里亚并“网获”(netting)居民;民主派和商人都无法看着心爱的城市焚毁却无动于衷。因此,当达提斯在马拉松平原登陆(这儿的居民本应是朋友),他发现全雅典的征兵部队都列阵待敌。推迟一段时间后(有力说明仍存在意见分歧),小米太亚德(Miltiades)出击获胜。达提斯仍盘算着,要是波斯舰队抵达而雅典军队不在,雅典就会投降。阿珥克美翁家族的确从苏尼乌姆角(Cape Sunium)用盾发出信号,但军队及时赶了回来。一旦相信波斯信徒不会倒戈,失望的波斯人就起航回家了。埃雷特里亚人被赶到西西亚的阿德里卡(Ardericca in Cissia),这是早期喀什希特人(Kashshites)的土地,在我们时代的第一个世纪,提亚纳的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 of Tyana)发现喀什希特人仍纪念曾经的家园,说着祖先的语言。


对于大流士,马拉松只是稳步推进边境策略途中的短暂挫折。一支更大的军队足以镇压反抗者并将其余希腊人并入帝国。波斯着手重启棘手的边境战,这当然需要新的税金。前486年6月,纳布-伊塔努(Nabu-ittanu)从管事(major domo)沙塔马库(Shatamaksu)和努巴加扎(Nubagaza)那儿得知,为了通过巴比伦河道边的仓库运大麦、小麦和芥末,他必须付一笔新的通行费。他们告诉纳布-伊塔努:“法令已定,已在法官面前得到记录。”“根据国王的法律”,相同的波斯词用在阿尔塔克瑟尔克瑟斯(Artaxerxes,旧译“阿尔塔薛西斯”)在以斯拉(Ezra)颁布的法令上,“他应给王家通行费”。


新的赋税加在已增加的税收重担上,同年导致埃及造反(前486年)。波斯法律规定,国王参战前须选定继承人。阿里奥巴尔扎内斯(Ariobarzanes)是戈布里亚斯之女所生三子的长子;他也许是“埃兰的国王之子”,为了他,前507年强迫劳动改为缴钱,前498年在巴比伦营建起一座宫殿。克瑟尔克瑟斯Xerxes,旧译“薛西斯”),居鲁士的女儿阿托萨(Atossa)所生四子的长子,他的党羽反对阿里奥巴尔扎内斯的主张,激烈的宫廷争吵随之而来。作为出身高贵的帝国奠基者后裔,克瑟尔克瑟斯自然当选。关于克瑟尔克瑟斯的新铭文中有新的证据,波斯城众多浮雕中也许有进一步的证据:其中最好的是东方研究所(Oriental Institute)最近发掘的一个浮雕,刻有克瑟尔克瑟斯忠诚地站在父亲所坐的宝座后面。


前484年10月15日左右,大流士尚未镇压埃及叛乱,就离世了。克瑟尔克瑟斯继位,登基次年平定叛乱(前483年)。克瑟尔克瑟斯钟情于完成父亲在波斯城露台始造的宏伟建筑,而非通过欧罗巴历险测试父亲造的骇人军事机器;克瑟尔克瑟斯的堂兄马尔多尼乌斯和流放的雅典人催促克瑟尔克瑟斯,前者想当上新领土的总督,后者甚至雇了神谕贩子。色萨利国王请克瑟尔克瑟斯露面。克瑟尔克瑟斯勉强着手继续父亲的西部边境扩张政策。

 克瑟尔克瑟斯像,现藏于伊朗国家博物馆

横渡爱琴海直接进攻失败了,克瑟尔克瑟斯明智地回到先前的陆路逐步推进政策,舰队辅助陆军。为避免船舶在阿索斯再次失事,他让波斯人经由地峡挖掘运河。他调用全体海军,外加一半常规部队,即六个陆军军团中的三个,每个军团约有六万人。


当远征军在撒尔迪斯过冬,惊慌的希腊人徒劳地拼命组织一个有效的联盟。不出所料,求德尔斐神谕唯有失望。阿波罗命雅典人逃到大地尽头。第二个神谕预言全阿提卡陷落,承诺唯有在舰船的木墙中保有安全。阿波罗命令阿尔戈斯原地不动(有人怀疑阿尔戈斯败给斯巴达后请波斯干预)。科西拉(Corcyra)的船被逆风“扣留”(detained)。锡拉库扎的盖洛(Gelo of Syracuse)承诺援助,但只派了三艘小船观察结果。麦加拉的泰奥格尼斯(Theognis)是众人的缩影,他怂恿人们放心狂欢,不用担心与美地亚人的战争。当他最终身处险境,唯有求助神——众神中的阿波罗!——保护他免受美地亚部队肆意蹂躏;当泰奥格尼斯目睹希腊人缺乏理智且致使民众毁灭的内斗,他无比忧心。


联军间谍在撒尔迪斯被捕时,克瑟尔克瑟斯的行动更令人忧惧;克瑟尔克瑟斯信心十足,向间谍展示整个军阵,放他们回家报告。前480年,春天一到,克瑟尔克瑟斯向特洛德(Troad)进军,登上普里阿摩斯(Priam)的城堡,向当地的雅典娜(Athen)献祭,穆护(Magi)则为保卫特洛伊牺牲的烈士奠酒。于是,克瑟尔克瑟斯自称新特洛伊之战的东方主角。


希腊联军在科林多地峡集结,联军中的伯罗奔半岛(Peloponnesian)成员认为只有这条防线可以据守,色萨利人请求联军援助保卫奥林波斯山口(Olympus pass)。波斯海军辅助一万名重装步兵占领坦佩谷(Vale of Tempe),色萨利骑兵增援(代表保守派),至于平民则自然亲波斯。马其顿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Macedonia)为波斯主人卖力效劳,他敦促联军别停留,别被大王的大军蹂躏,于是,联军不久便赶回地峡的家。


一个希腊人造桥穿过赫勒斯滂,陆海联合部队向南进军,没有反对声。途中,克瑟尔克瑟斯遇到被抛弃的色萨利、洛克里(Locri)和除普拉提亚(Plataea)和忒斯皮亚(Thespiae)以外的所有波俄提亚(Boeotia)的使节,他们带着土和水,显然,伯罗奔半岛的盟友无意在地峡以北激烈反抗。


对于波斯人,胜利仿佛确定无疑。波斯人不仅控制着亚细亚和阿非利加的所有希腊人,收其海军为己用,而且欧罗巴的希腊人一半投降,伯罗奔半岛只剩少数顽固的城邦,因为十分明确的是地峡以北的所有城邦已被抛弃。德尔斐的阿波罗是波斯人忠实的朋友。一旦伯罗奔半岛人退到地峡后面,由忒米斯托克利斯(Themistocles)领导的雅典民主政府必定投靠民主的保护者(波斯)。如此,波斯安全地享有雅典舰队,地峡城墙将被攻破,阿尔戈斯将公开倒戈,从而导致斯巴达和科林多不和——两者单独作战都将落败。


波斯人继续南下进军,形势不变。色萨利失陷的确促使列奥尼达斯(Leonidas)、三百斯巴达人和几支联军部队向北到温泉关(Thermopylae),但少数人高声宣称,地峡之墙完成前,仅有的后卫小规模战斗是为了拖延时间,而非阻止波斯人前进。舰队驻扎在阿尔忒弥修姆(Artemisium)附近,发现波斯海军后,就撤退到更狭窄的尤里普斯海峡(Euripus)。即便一阵意外的狂风破坏许多波斯船只,列奥尼达斯也没有得到鼓励,他打算立即引退;迫于洛克里人和福基斯人(Phocians)愤怒抗议,他才留下面对英雄之死,赢得身后名。温泉关开战不止抵消联军第一次进攻分裂的波斯舰队时所取得的优势,在阿尔忒弥修姆的第二场战斗中,趋势已经扭转,埃及人夺取五艘船,当温泉关的消息传来,一半雅典船只瘫痪,阵地无法防守,全体海军撤退。

 列奥尼达斯在温泉关,雅克-路易·大卫 绘

劫掠福基斯后,波斯军队进入波俄提亚,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为他们守着这里。一支飞一般的纵队去往德尔斐,酬谢阿波罗亲波斯的神谕,并支持阿波罗掠夺珍宝的进一步努力——我们应如此推断——后来阿波罗的众祭司就这些珍宝给出过貌似可信的解释。如神许诺的,神保护他自己的东西,他响起雷鸣,把山峰丢向蛮夷,后者在奔逃中被大肆屠杀;至少波斯战败后德尔斐的版本如此。


在忒拜(Theban)的敦促下,克瑟尔克瑟斯烧毁忒斯皮亚和普拉提亚,进入阿提卡;他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原来联军舰队停留萨拉米斯(Salamis)只为疏散平民。一些狂热者封锁雅典卫城,相信阿波罗含糊的神谕;当希庇阿斯的追随者提出的条件被拒,雅典卫城即刻陷落并遭焚毁,马拉松失利得到弥补。波斯舰队泊在法勒雍(Phalerum),恐惧逮住联军。萨拉米斯是真正的陷阱,除了利益相关的雅典人、埃吉纳人和麦加拉人,所有人都急着在收网前逃跑。只有忒米斯托克利斯威胁说所有舰队将出海一战,由于了解这位民主领袖完全有这实力,斯巴达海军将领欧律比亚德斯(Eurybiades)才命令战斗准备。


波斯议会中只有哈利卡尔纳索斯(Halicarnassus)的女僭主阿尔忒弥西亚(Artemisia)反对立即进攻。胜利似乎是囊中之物。斯巴达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盟友,而每个盟友都爽快地同波斯达成协议,宣泄压抑已久的亲波斯之情。平民驾驶雅典船只,民主派的那位领袖担任船长;伯罗奔半岛人动辄愚弄雅典,现在忒米斯托克利斯应准备重拾其党派的常规政策:伯罗奔半岛人充分表明,他们决意见死不救。
期盼的消息旋即到达。忒米斯托克利斯宣称自己是大王的朋友,希望大王成功:希腊人惊恐不已,准备逃跑,大王将阻止他们逃走;分歧爆发,亲波斯者将立刻袭击大王的敌人。克瑟尔克瑟斯没理由怀疑这些忠诚宣言。

然而,消息和立即进攻的决定都错了。如果克瑟尔克瑟斯压根不行动,少量联军将退守地峡。雅典人、麦加拉人和埃吉纳人将被迫接受条约。有了他们的帮助,波斯可以包抄地峡的城墙,只剩清扫工作。克瑟尔克瑟斯的实际步骤同样有效。三条由战船组成的防线堵住东边出口,埃及人,“沼泽居民,灵巧的大帆船(galleys)划手”,驾驶两百艘船堵住西边。现在,整个希腊联军的海军力量被封锁,波斯只需等待联军耗尽补给和相互指责就能完成任务:联军要么被迫投降,要么试图打破包围,波斯从而有机会逐个歼灭出现的船只。根据实际情况,波斯人完全有理由就在当晚派出步兵和骑兵,在地峡决战。


对波斯来说不幸的是,克瑟尔克瑟斯不愿坐享其成;他要赢得惊天动地,他下令直接攻击那些愤懑的人——他们落入陷阱,正拼死逃跑。袭击起初成功了,伊奥尼亚希腊人沉重打击斯巴达人,但后来埃吉纳人和雅典人相继突围,轮番进攻。希腊联军损失40艘船,波斯人损失200艘,占后者海军力量的三分之一。

 萨拉米斯海战,威廉·冯·考尔巴赫 绘


就本身而言,萨拉米斯海战遏制了波斯推进边境的进程,仅此而已。波斯没有损失取得不久的领土,陆军完好无损,舰队仍然强大,只需重组。的确,意外之胜鼓舞了希腊联军,但联军数量减少,波斯明年就能打败他们。萨拉米斯海战的关键不是胜利本身,而是其如何影响克瑟尔克瑟斯的思想。尽管是克瑟尔克瑟斯而非任何其他人要为这次失败负责——在简单封锁就能奏效时下令进攻,但他完全丧失理智,凭所谓的懦弱处决腓尼基船长;这些虐待激怒腓尼基人,他们返回家乡,埃及人紧随其后。正是这种正当的叛逃,而非萨拉米斯落败,为联军舰队打开爱琴海的大门,让次年真正决定性的行动成为可能。
在非常现实的意义上,萨拉米斯海战其实是波斯人的福音。惨败叫克瑟尔克瑟斯气馁,他匆匆赶去撒尔迪斯,次年一直在那儿监视伊奥尼亚。欧罗巴作战的直接指挥权移交于经验丰富的老将马尔多尼乌斯,他只为自己留下一支陆军,由不死者(Immortals)、波斯人、美地亚人、塞人(Sacae)、大夏人(Bactrians)和印度人组成,这支部队几乎全是伊朗人(Iranian),是最强的战力。即便缩减至此,这支部队的人数也大于联军,还得到希腊大陆一半军队的支持。法纳西斯(Pharnaces)之子阿塔巴祖斯(Artabazus)率领第二支军队守卫漫长的海岸线(沿此才能运送补给),提格拉尼斯(Tigranes)率第三支军队稳定伊奥尼亚。

波提岱亚(Potidaea)起义;奥林索斯(Olynthus)威胁要效仿波提岱亚,但阿塔巴祖斯占领该城并将废墟交给恰尔西迪亚人(Chalcidians)。退潮时,波斯的朋友率一支分队在波提岱亚城墙下,但潮水变化迅速,他们不是淹死就是在船上被杀。


马尔多尼乌斯从色萨利的冬季营地委派雅典典客(proxenos)、马其顿的亚历山大,跟雅典谈条件:完全宽恕雅典、重建庙宇、归还领土及增加想要的任何土地,以及作为自由城市的平等联盟。如此慷慨的条件必定强烈吸引贫困阶层,对于他们,新的侵略仅仅意味着新的苦难和失去仅有的财产。但雅典民主制失控了。忒米斯托克利斯承认曾给大王写信,怂恿大王进攻萨拉米斯;尽管忒米斯托克利斯现在坚持说自己的行动出于算计,人们也不信他的说辞。被流放后,忒米斯托克利斯又说自己是波斯的朋友;这次他得到信任,受到克瑟尔克瑟斯之子阿尔塔克瑟尔克瑟斯厚待!这给了雅典保守派力量,他们回复波斯说雅典不会讲和。


忒拜人建议马尔多尼乌斯留在波俄提亚,通过贿赂希腊领袖打败顽抗的希腊人。这个建议不错,基于了解自身民族特性(ethnic character),而马尔多尼乌斯拒绝采纳构成波斯一连串失误之一。距第一次进攻过了10个月,雅典又落入马尔多尼乌斯手中,伯罗奔半岛人还是没有提供充分援助,雅典公民被迫在萨拉米斯或船上避难。马尔多尼乌斯重申自己的提议,希望自己带着军队出现能让他的朋友们得以迫使对手投降,但这满脑子劝降的人碰了壁。不过,马尔多尼乌斯还有希望。斯巴达人正照常“庆祝节日”;地峡的城墙完好,斯巴达人愚蠢地设想这墙甚至能抵御雅典舰队。甚至在萨拉米斯大捷后,斯巴达似乎还是没能理解局势中最基础的要素,这将促使雅典(尽管是保守派)加入波斯联盟。最后,心灰意冷的雅典使节告诉斯巴达,雅典不得不加入波斯。但雅典使节惊奇地得知,一个忒革亚人(Tegean)最终说服斯巴达人相信自己完全做了蠢事,斯巴达军队已出兵援助雅典。最后一刻,机运再次夺走波斯人的胜利。


友好的阿尔戈斯人将消息转告马尔多尼乌斯,后者一直抱有合理的希望,即斯巴达人会拖延出兵救援,如果斯巴达不是真的背叛波斯联盟,雅典将被迫签订条约,马尔多尼乌斯因此一直没有劫掠雅典。马尔多尼乌斯又一次失望,他再次焚毁雅典,撤回波俄提亚,在那儿以忒拜为基地,补给充足。马尔多尼乌斯砍树修建超过一平方英里的防御墙(stockade),等待希腊联军前进。


希腊联军穿过阿提卡,畏怯地驻扎在基泰戎山(Cithaeron)北坡,对面是驻扎在伊索普斯(Aesopus)的波斯人。一队队的骑兵立即向在低地的麦加拉人(他们是防线最薄弱的部分)发起冲锋,希望突围到山口,切断补给。雅典援兵抵达,波斯人的进攻被击退。受此鼓舞,希腊联军下到更低的山坡上(在那儿更容易扎营,还有水源),波斯人则向上移动对付他们。


这次阿塔巴祖斯也建议马尔多尼乌斯撤退并贿赂雅典领袖,这位将军再次犯错,拒绝采纳建议。希腊联军处境危急。波斯骑兵不断进攻,一支骑兵封锁山口和通往家乡伯罗奔半岛的路,夺取急需的粮车。食物匮乏,加尔加帕之泉(fountain of Gargapha)堵塞,士兵饱受干渴之苦。众将决定傍晚撤退。撤退一片混乱。主力军迷路,一位固执的队长耽误了斯巴达人的时间,到了黎明,斯巴达人所在之处完全无法防守。如果希腊联军顺利撤退,希腊联盟必定瓦解,雅典人会签订协议,伯罗奔半岛人会撤去地峡,单个的城邦会被逐个击破。


战争再次有望结束。一位波斯指挥官再次低估背靠山墙的个体希腊人的战斗力。那位将军再次受希望引诱,渴望胜得迅猛漂亮,罔顾拖延战术的优势。这时,战斗对抗激烈。波斯弓箭手从柳条盾队列后面向斯巴达人倾泻箭雨,斯巴达人被迫向雅典人求援;当雅典人前来救援,美地亚化的希腊人(Medizing Greeks)却妨碍他们。甚至当忒革亚人(斯巴达人跟随其后)攻破柳枝盾墙时,波斯人还在继续战斗,徒手折断长矛。接下来,马尔多尼乌斯犯下最后一个致命错误:他亲自上阵,然后被杀。失去领袖,波斯营地的防御墙短短数小时便被攻破,希腊联军毫不留情地屠杀波斯人。泡萨尼阿斯(Pausanias)是民族英雄;没人想到,再过一年,他会为了波斯大王的女婿这一虚名,密谋背叛希腊同胞。

 希腊联军的胜利,19世纪末的插图


如先前的那些战役,普拉提亚本身并非决定性的。相反,波斯陆军之一进入战场,另一支同等规模的陆军就在附近。不过,相比于把体力充沛的部队丢到久战疲惫的希腊联军跟前,迅速把他们扫荡到伯罗奔半岛最南端,阿塔巴祖斯反而撤了军,欧罗巴战场战事告终。撤军的缘故是他听到来自亚细亚的消息。

前479年春,一支新的希腊联军舰队准备就绪。克桑提普斯(Xanthippus)领导雅典分队,作为萨拉米斯胜利者,他的名声没能让忒米斯托克利斯摆脱密谋背叛的嫌疑(后者的嫌疑有利于保守派的行动)。起初,就算有机会推翻萨摩斯人的僭主,众联军船长也不敢航行超过提洛岛。波斯舰队仍有一半能投入战斗,尽管大部分是伊奥尼亚人,他们因萨拉米斯海战内心动摇。在巴盖乌斯(Bagaeus)的儿子马尔顿特斯(Mardontes)、阿尔塔凯斯(Artachaeus)的儿子阿尔塔恩特斯(Artayntes)和他的侄子伊塔米特雷斯(Ithamitres)的领导下,这支军队从库麦(Cyme)冬季驻地出发,冒险前往萨摩斯。希腊联军鼓足勇气前往该岛,而波斯人撤退了;波斯允许仍旧心怀不满的腓尼基人回家,其余部队在米卡勒海岬(Cape Mycale)靠岸,在那儿用石头和树干建造防御墙,周遭围了一圈战壕。提格拉尼斯指挥的第三支军队保护他们。


希腊联军的使节号召伊奥尼亚人造反,于是多疑的波斯人解除萨摩斯人的武装。波斯人借口看守山径支走米利都人,后者因迪迪马阿波罗(Didymaean Apollo)的财宝被泄露给他们的波斯主人而震怒不已。随后,希腊联军进攻;经过殊死抵抗,雅典人击破柳条盾墙,进入防御墙追击敌方逃兵。波斯的其他属民逃跑,伊奥尼亚人倒戈,伊朗人几乎死光,马尔顿特斯和提格拉尼斯随之战死。防御墙和船只均被烧毁。那些背叛迪迪马阿波罗的米利都人,自己要求定居粟特(Sogdiana),他们在那儿建立新布朗科斯家族庙,阿波罗神谕变得沉默不语。


虽然希腊联军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但米卡勒而非普拉提亚战役才是决定性的一战。六支波斯陆队的两支已毁灭,第三支必须放弃欧罗巴,转去守卫不安分的西亚。诚然,也许希腊联军能说诸神为他们而战;在波斯人这边,战败源自军事和外交上的一再失误,希腊的胜利并不出自联军指挥官的怯懦、无能或不忠。不过,胜利已经到来,波斯-希腊关系进入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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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谢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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