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琴德

——一部小说

［德］弗里德里希·施勒格尔 著

本书是德国浪漫派开创者施勒格尔的唯一一部小说作品，被视为浪漫派最大胆的小说实验。

这部小说最为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定义男人（朱利叶斯）与女人（卢琴德）之间的关系，并且含蓄地对比其与启蒙运动的态度。

小说混合了书信、寓言、双关语、象征、幻想、愿景、对话、自传、散文诗等多种形式技巧，代表了一种试图从形式上反映自然之丰富和混乱的尝试。

小说的结构大致如下：前六章展示了主人公朱利叶斯的形象；中间的核心部分展示了朱利叶斯如何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后六章预示着朱利叶斯进一步的成长方向。 

附录部分是三篇研究性论文，其中《施勒格尔和他的〈卢琴德〉》对作者及作品做了较为详细的介绍；《〈卢琴德〉中的田园诗》梳理了该小说与西方田园诗传统的联系；《〈卢琴德〉中的时间》论述了该小说独特的叙事技巧。

那么，如果不是指向所有女性，爱的修辞应该把它对自然和天真无辜的辩护指向谁呢？在她们温柔的心中，藏着被严密包裹的神性快感的圣火——无论怎么被忽视和亵渎，这圣火都永远不会完全熄灭。

当然，在女性之后，这种辩护应该指向青年男人，以及那些仍然保持青春活力的男性。但是对于这些人，必须作出重要的区分。人们可以将所有青年男人分为具有狄德罗（Diderot）所谓肉体敏感性的人和没有这种敏感性的人。

多么难得的天赋！许多才华横溢、富有洞察力的画家终其一生都在徒劳无功地为之奋斗，而许多具有男子气概的艺术大师在对这种敏感性还没有丝毫概念的情况下就结束了他们的职业生涯。

一个人不可能以普通的方式获得这种敏感性。一个浪荡子可能知道如何脱下一位有品味的女孩的衣服。但是，只有爱才能教会年轻男人更高级的快感艺术，只有通过这种艺术，男性的强力才会转变成美。

它是一种强烈的情感，但同时又是对内部世界的一种寂静而秘密的倾听，是对外部世界的某种清晰的透视，就像绘画里那些明亮的地方，敏锐的眼睛能够确切地感受到。它是所有感觉的奇妙混合与协调：因此，音乐中也存在完全天然、纯粹和深刻的音调，当情感渴望爱时，耳朵似乎不仅能够听到这些音调，实际上还能沉醉于其中。

爱的艺术的第二个层次对此已经有了一些神秘的启示，并且和每一种理想一样，很容易显现为非理性的样子。一个不能完全实现和满足对其钟爱之人的内在渴望的男人，不可能真正清楚如何成为他真正应该成为的人。他实际上患有阳痿病，无法缔结一段健全的婚姻。确实，面对无限，即使是最高程度而有限的伟大也会消失不见，与此相应，即使带着最好的意图，问题也不可能由纯粹兽性的力量来解决。但是，任何有想象力的人都能交流想象，凡是想象力存在的地方，情人们都乐意为了奢侈一把而暂时挨饿。他们的道路向内延伸，他们的目标是极致的无限性，是没有数字和尺度的不可分性。他们实际上并不需要挨饿，因为他们的魔法可以取代一切。

但是，不再有这些秘密了！第三个也是最高的层次，是持久的和谐温暖感。任何拥有这种感觉的青年男人都不再只像一个男人那样去爱，而是同时也像一个女人那样去爱。在他那里，人性已经达到完美，他已经达到生命的顶峰。因为，事实上男人天生就要么只是炽热的，要么只是冰冷的：他们必须首先学会温暖。但是女人天生就具有感官和精神方面的温暖，并且能够感受各种温暖。

如果这本疯狂的小书能被发现，也许还会被印刷甚至被阅读的话，那么它肯定会给所有快乐的青年男人留下或多或少相同的印象：这些印象只会根据他们发展的不同层次而有所不同。在其中第一个层次，它会引起肉欲的感觉；在第二个层次，它会引起完全的满足感；而在第三个层次，它只会引起温暖的感觉。

女人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她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外行，因为每个女人自身中都已经完全包含了爱，这种爱的不可穷尽的本质，我们青年男人永远在学习，却永远只能理解一点点。一种爱要么已经发展起来，要么仍处于萌芽状态，但这并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天真无知的女孩，甚至在爱的闪电击中她温柔的子宫之前，在闭合的花蕾绽放成充满肉欲的花朵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如果一个花蕾能感觉，那么花朵的预感难道不比它自己的意识更明显吗？

因此，在女性的爱情中，没有发展的层次和阶段，根本没有什么普遍性，只有如此多的个体之人，如此多特殊的类型。没有一个林奈（Linnaeus）可以为我们分类和破坏生命大花园中所有这些美丽的生长物和植物。只有神明最初的宠儿才能了解她们奇妙的植物学。只有他了解那发现和认识她们隐秘的力量和美丽的神圣艺术，知道她们在什么季节开花以及需要什么样的土壤。在世界开始的地方，或至少在人类开始的地方，也有真正的原创性中心，没有一个聪明的男人曾经探查过女性气质的深度。

▲ 菲利普·奥托《夜》

然而，有一种东西似乎将女性分为两大类。也就是说，她们是否重视和尊重感觉、自然、自身和男子气概；或者说，她们是否已经失去了这种真正内在的天真，并因此带着悔恨追求每一种快乐，直到对内心的反对都变得极度麻木不仁。当然，很多女人身上都会发生这种情况。

首先，她们羞怯地躲避男人，然后把自己献给不配的男人，而她们很快就会讨厌或欺骗他们，直到她们开始鄙视自己和女性特有的命运。她们认为自己有限的经验就是所有女性的经验，并且认为其他一切都是荒谬的。她们总是活动于其中的那个庸俗而卑贱的小圈子变成了她们的整个世界，她们没有想到可能还有另外的世界。

对这样的女人来说，男人不属于人类，而只是男人，是对自己来说一个危险的物种，但不幸的是，他们对于自己逃避无聊来说又是必不可少的。然后，她们就变成了她们自己那种类型：一个个彼此相似，没有创意，也没有爱。

但是，难道她们因为没有被治愈就永远无法治愈了吗？在我看来非常明显的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拘谨（每想到这种恶习，我就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更不自然的了，而没有什么比不自然更令人厌烦的了。

所以我不会在任何地方划出界限，也不认为任何女人都是无法治愈的。我认为她们的不自然永远不会在她们身上牢牢扎根，无论她们在这方面多么专业和冷静，甚至到了给这个角色带来一致性和个性的假象的地步。它仍然只是假象。爱情之火是绝对不会熄灭的，即使在最深的灰烬之下，仍然有一些火花在发光。

唤醒这些神圣火花，清除那些偏见的灰烬，并在火焰已经明亮燃烧的地方，用适量的牺牲品来喂养它们——这将是我的男性理想的最高目标。我承认：我爱的不只是你，我爱的是女性气质本身。我不仅爱它，我还崇拜它，因为我崇拜人性，因为花是植物的顶点，是植物的自然美和形式的顶点。

弗里德里希·施勒格尔（Friedrich Schlegel，1772—1829），德国早期浪漫主义运动的领军人物，最具代表性的浪漫主义理论家、批评家和作家，对德国乃至整个西方哲学、文学、美学、语言学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创办刊物《雅典娜神庙》《欧罗巴》《和睦》，著有论文《希腊文学研究》《希腊人及罗马人的诗歌史》，长篇小说《卢琴德》，悲剧《阿拉尔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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