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首发｜雷欣翰：《彖传》“文明”象征意义研究
编 者 按
引 言
“文明”一词，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大致有二。其一，形容社会发展至较高的水平，或个人、社会拥有较高的文化；其二，泛指某种拥有文化传统的社会或文化共同体。第二种用法由第一种引申而来，而第一种用法的形成，则除外来语的影响外，还有我国深厚的文史渊源作为基础。汉代文献中的“文明”用例，已经与其现代汉语的义项十分相近。如《焦氏易林》中的“文明之世，销锋铸耜”，即用“文明”来形容对和平、德政的期待，与战乱状态相对应。后世类似用例甚多，如唐末五代诗僧贯休（823—912）《寄怀楚和尚》“何得文明代，不为王者师”；元末明初戏曲家高明（1305—？）《琵琶记》“抱经济之奇才，当文明之盛世”。凡此都是用“文明”来指称文采光明、文德辉耀之世。
（三国魏）王弼、（晋）韩康伯注，（唐）孔颖达 疏
本文以《彖传》为中心讨论“文明”的内涵，先梳理《彖传》中“文”“明”与“文明”的使用情况，再分析其各自的象征功能，最后概述相关文献中的情况，并总结全文的主要观点。
一 《彖传》中的“文”
《彖传》中单用“文”的例子，见《贲》卦中的“文刚”“文柔”“天文”“人文”：
贲，亨。柔来而文刚，故亨。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正义》，页37）
《贲》卦离下艮上，由阴阳各三爻构成。“柔来而文刚”“分刚上而文柔”，即本自对《泰》卦（乾下坤上）的变化。根据荀爽的解释，“柔来而文刚”指六二“居乾之中”，“文饰刚道”，六二自《泰》上六来下；“分刚上而文柔”，指上九“居坤之上”，“上饰柔道”，上九自《泰》九二来上。《离》卦一阴饰二阳，《艮》卦一阳饰二阴。至于“天文”即天象，虞翻以“艮为星，离日坎月……日月星辰高丽于上，故称天之文”释之。“人文”可据此推而及之，后文有述。尚秉和总结道：“卦刚柔相杂，故曰文。”《彖传》中唯一用“文”的条目，使用的是其纹饰、错画的本义。
二 《彖传》中的“明”
甲骨文中有“朙”和“明”，看不出明显的意义区别。但从取象造字的角度看，“明”和“朙”取象不同，反映的内涵可能也有区别。甲骨文中的“明”和“朙”用作地名和纪时名词，作后者时“指天刚明之时，亦作日明”。这种用法可以从“朙”的取象中找到来源。对此，董作宾有明确的解释：
，或
。右为囧，即窗之象形字，左为月，取义于夜间室内黑暗，惟有窗前月光射入，以会明意。引申之以天明之时为明也。
“朙”取象于窗和月，指月光通过窗户射入黑暗房间，引申为日光照亮黑夜，又引申为明察。《左传》文公十八年有“明允笃诚”，孔颖达正义训为“明者，达也；晓解事务，照见幽微也”。又如《老子》中有“见小曰明”，而《论语·颜渊》中则有“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按杨伯峻的解释，“浸润之谮，肤受之诉”指“点滴而来、日积月累的谗言和肌肤所受、急迫切身的诬告”。常人难以察觉这样的谗言和诬告，因此孔子所谓的“明”指明晰常人不易察觉之处、不受蒙蔽之义。可见，“朙”的取象指称月光，引申为达于明察的能力和品质。
“明”取象于日月，后世用“明”或“朙”字不一定指明察，也可泛指日月和日月之光，可能就源于“明”的取象。这一义项用例甚多，无需赘引。在日月中，“明”又常常偏于指称日光而非月光，并引申为单独指代太阳。如《晋》卦《彖传》称“明出地上”（《周易正义》，页49）。《晋》以日为喻，以“明”指日。总体而言，“明”字衍生的用法众多，主要由其泛指日月之光的义项引申而来。其中有三种用法，与本文关系密切，需加以说明。
其一，由日月之光明引申为天之光明。如《诗经》中有“明明上天，照临下土”，郑玄笺曰“‘明明上天’，喻王者当光明如日之中也”，取义于“明”所指称的日之光明。马王堆汉墓帛书《称》有“天有明而不忧民之晦也，百姓辟其户牖而各取昭焉”，取义于“朙”所指称的月之光明。可见，天之光明兼有“朙”所指称的月之光明和“明”所指称的日之光明。此外，“星辰亦发光，与日月合称‘三明’或‘三光’”，如《左传》桓公二年有“三辰旂旗，昭其明也”，杜预训“三辰”为“日、月、星”。“明星”的观念在先秦亦不乏见，此不赘引。总之，天之光明是对三辰之光进行归纳、提炼后形成的观念，颇具抽象色彩。
其二，由日月之光明引申为动词“明照”。在《说文》中，许慎训之以“明”的字数，除《日部》外，以《火部》最多见，如“焞”“炳”“焯”“照”“光”等，径以“明也”训之。“照”作动词照耀，是其最常用的义项，也可引申为明察，如《韩非子·难三》中有“照远奸而见隐微”等。“明”“照”可以互训，如《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照临四方曰明”。《说明·朙部》“朙，照也……古文从日”。《火部》“照，明也”。“照”的字形从“昭”，《日部》“昭，日明也”，段注“引申为凡明之称”。在《周易》中，《离》卦取象于日和火，其深层内涵即对光明的象征。《象传》“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周易正义》，页43），直接用“明”来指代单卦《离》，并以“明照”形容《离》的卦象。
其三，“大明”亦指日月。以“大明”为日者，如《礼记·礼器》“大明生于东，月生于西，此阴阳之分，夫妇之位也”。以“大明”为日月者，如《乾》卦《彖传》“大明终始，六位时成”（《周易正义》，页14）；《易纬·乾凿度》“日月之道，阴阳之经，所以终始万物”（《周易集解纂疏》，页23）。以“大明”为月的用例可能稍晚，如木华《海赋》“若乃大明摭辔于金枢之穴，翔阳逸骇于扶桑之津”，李善注“大明，月也”，“翔阳，日也”。“大明”的核心内涵是光明，在战国时期已经有抽象化、哲理化的用法，弱化了作为喻体的日月。如《庄子·在宥》：
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
以“大明”为“至阳”，又以其为高、上之境界，与“至阴”所在的“窈冥”相对。《文子·自然》“上执大明，下用其光。道生万物，理于阴阳”。其“大明”接近于“道”，其所在亦为“上”。这两种“大明”，很可能已经取义于“明”指代天之光明的义项。
《彖传》中的“明”，除去“文明”的5见，还有11见。《彖传》中的“明”一般用于指代《离》卦：
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周易正义》，页43）
《说卦传》说“离为火、为日”（《周易正义》，页95），称之以“明”，其深层原理将在第三节讨论。在使用的层面上，“重明”指《离》之重卦，“明”指《离》之单卦，诸家无异议。其他的“明”，也都与《离》卦相关，不过具体内涵稍有不同。
有的“明”指代《离卦》，基本上只起到指示卦爻之位的作用：
睽，火动而上，泽动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说而丽乎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小事吉。
《睽》卦《兑》下《离》上，《兑》卦《彖传》称“兑，说也”（《周易正义》，页69）。“说而丽乎明”可以理解为《兑》向《离》发展的趋势，“得中而应乎刚”则指六五爻位。《旅》卦《艮》下《离》上，《彖传》称“艮，止也”（《周易正义》，页62）。“止而丽乎明”，也是对卦体趋势的说明。
有的“明”在说明卦爻之位的同时，还取其指代太阳之义：
晋，进也。明出地上，顺而丽乎大明。柔进而上行。
《晋》卦《坤》下《离》上，《明夷》《离》下《坤》上，二者为综卦。《说卦传》称“坤为地”，“离……为日”（《周易正义》，页95、95）。所谓“明出地上”“明入地中”，就是以日出、日落之象比喻两卦的卦体。《明夷》中的“文明”，留待下节讨论。
有的“明”在说明卦爻之位的同时，还取其明亮或明察之义，如《噬嗑》：
噬嗑而亨，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利用狱也。（《周易本义》，页37）
《噬嗑》《震》下《离》上，“动而明，雷电合而章”，既以“动”“明”说明内外卦体，又据《震》《离》之象敷衍出雷电声光彰明之象。又如《丰》：“丰，大也。明以动，故丰。”（《周易正义》，页67）《丰》卦《离》下《震》上，《序卦传》称“《震》者，动也”（《周易本义》，页96）。“明以动”，“以”为连词，也是说明卦体。朱熹说这是“以卦德释卦名义”，取《离》卦明亮、《震》卦行动之义来说明《丰》的卦性。崔憬曰，“明则见微，动则务成，故能大矣”（《周易集解纂疏》，页361）。《噬嗑》与《丰》为综卦，都以“明”“动”代《离》《震》，但顺序相反。又如《鼎》：
鼎，象也。以木巽火，亨饪也。圣人亨以享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巽而耳目聪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元亨。（《周易正义》，页61）
《鼎》卦《巽》下《离》上，“巽而耳目聪明”，李道平训曰“坎耳主聪，离目主明”（《周易集解纂疏》，页334），则是取“明”字由明察引申而来的目明之义。
三 “文”“明”象征《离》卦的意义
前文已述，“明”用于指称《离》卦的机制，在于说《离》取象于日、火。但以“明”称《离》不是仅仅因为这两种取象有光明的属性，还与这一卦的宗旨直接相关。关于《离》卦的宗旨，有附丽、别离两说。以为附丽者，都据《彖传》“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之说立论。《序卦传》的解释或即据此而来：
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周易正义》，页96）
《坎》与《离》为对卦，《序卦》将它们前后相次，认为陷入危险之后，必有所依附才能脱险。《易》中的对卦往往内涵相反，这种解释没有表现出这一点。后世多持此说，如王弼注“丽犹著也，各得所著之义”，孔颖达疏“丽谓附着也”（《周易正义》，页43），释“著”为附着。程颐则说，“陷于险难之中则必有所附丽，理自然也”，但又结合其取象说，“离为火，火体虚，丽于物而明者也”。苏轼亦持同样的说法，“火之为物，不能自见，必丽于物而后有形”。以火的形态来阐发附着之义，属于后人的发挥，在卦、爻辞中找不到依据。以附丽释“离”，缘于对《彖传》的误解。《彖传》善于以主爻为中心阐释卦爻之位，所谓“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是为了说明“柔丽乎中正”，即阴爻处于二、五正位的爻位特征。如前文所引“贲，亨，柔来而文刚，故亨；分刚上而文柔”，又如“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大有，柔得尊位大中，而上下应之”（《周易正义》，页29、30），皆是例证。
《彖传》所说的“离，丽也；日月丽乎天”，可以理解为取象于日的《离》丽乎象征天道的《乾》。不过，这是从卦象的角度解释这一卦。如果综合卦象与爻辞，则《离》卦的宗旨应该是别离，引申为对发散动态的描述。
最早申明此义的是东汉末期经学家荀爽（128—190），他的说法是，“阴丽于阳，相附丽也。亦为别离，以阴隔阳也”（《周易集解纂疏》，页226）。对此，李炳海先生认为：
《坎》卦的主旨是进入不属于自己家园的坑穴，《离》卦的主旨则是离开家园，先是撤离避难，最后是率兵出征复仇。
李先生还指出，《坎》卦初六、九二、六三中的“坎”“坎窞”指以深坑为拘留所，六四中的“樽酒、簋二用缶，纳约自牖”指用绳子从窗外送入酒食，九五中的“平”为审理之义，上六中的“徽”“棘丛”指犯人被缚受审。这些意象都与身陷囹圄相关。《离》卦爻辞，初九、六二是有所警戒而步行、乘马撤离，九三是老弱之人来不及撤离的凶险之象，九四、六五描述劫掠和劫后的场景，上九则指出征复仇、嘉奖“折首”之功。
▲ 《周易古经注解考辨》书影
《周易》中的爻辞，多以一种意象的不同状态、不同阶段或具有叙事性的意象序列构成。前者如《乾》《小过》《噬嗑》等，后者如《坤》《旅》《坎》《离》等。后者的爻辞接近于寓言，是在重卦取象的基础上再通过几个阶段的叙事解释卦旨和卦势，或以爻为叙事单元，或以单卦为叙事单元。《离》卦爻辞中的“焚如、死如、弃如”“出涕沱若”“折首”“履错然”“黄离”“日昃之离”，皆是别离之象。可见，与“必有所附丽”的说法相比，别离说更能够在爻辞中一以贯之。《坎》卦阳在阴中，为险、为陷、为隐，其对卦《离》则恰恰相反，带有一种向外运动的发散性质。这种外向的趋势，正合别离的卦旨。日、火光明如箭矢外射之象，亦与此相类。《离》卦与“文明”的对应，与它以日、火为喻体和外向离散的主旨密切相关。
“文”与《离》卦也有一定的对应关系，如《贲》卦《彖》辞以柔刚之“文”释《离》，《革》卦《象》辞两处提到“文”，这两卦的内卦都是《离》。又如《象传》中有一处“文德”合言，见《小畜》卦，其互卦有《离》。
《彖传》对《贲》卦的定位是“柔来而文刚”“分刚上而文柔”，刚柔互济，尤其强调它们的互相文饰。《贲》卦爻辞主旨为纹饰、修饰，卦体结构为《离》下《艮》上，卦辞“亨”，意味着它因内卦《离》而得到一定的增益和“正面效应”。卦辞“小利有攸往”，又意味着这种增益之势得到《艮》的制止，“对于修饰所具有的正面效应做了有限度的肯定”。在《彖》辞中，强调正面效应的是“柔来而文刚，故‘亨’”，指内卦《离》的阴居阳中。强调限度的则是“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指外卦《艮》的阳居阴上。
以柔饰刚和以刚饰柔都是文饰，却在《贲》卦中造成了相反的效果。这是因为，刚柔相济虽然是《易》学的一种重要价值追求，但这种“相济”并非相对主义，而是有一定标准和条件。在《周易》众多阴阳相错的卦象中，《离》卦是这种刚柔相济的代表，它完全符合相应的标准和条件。
首先，单卦《离》有阴、阳爻“异性相感”“相与相应”“相求而为朋友”的品质。在单卦中，除《乾》《坤》外，另外六卦都有这种品质。
其次，单卦《离》还在阴阳的配比中体现出以阳为本的理念。这一理念为《彖传》所继承。所以《彖传》对“柔来而文刚”的判断是“亨”。相比之下，阳刚而上修饰阴柔的现象不符合以阳为本的理念，且上九的爻位意义是达于极致，故上卦是象征“止”的“艮”。然而，外卦总体而言仍体现出刚柔相济的状态，因此《彖传》对“分刚上而文柔”的判断只是“小利有攸往”。在单卦中，《离》《兑》《巽》为二阳一阴。
再次，单卦《离》能保证阴阳各居其位。《周易》以奇数爻位为阳，以偶数爻位为阴。在单卦中，只有《离》符合这个特点。
可见，《离》既可以象征日、火，附丽于《乾》所象征的天道；又代表一种理想的刚柔相济。正因如此，《彖传》才称其有“化成”之德。就前者而言，《彖传》说《乾》卦“大明始终”，说《晋》卦则取其外卦《离》“顺而丽乎大明”，即取《离》趋于《乾》、日丽于天之象。就后者而言，《贲》卦《彖》辞中的“化成天下”，即取自《离》卦《彖》辞。三国时期东吴经学家、政治家虞翻（164—233）曰：
阳变之坤来化乾，以成万物，谓离日“化成天下”也。（《周易集解纂疏》，页226）
四 “文明”象征《离》卦的内涵
▲ 王夫之（1619—1692）
▲ 《周易注疏》书影
除《贲》卦外，其他诸卦《彖传》言及“文明”者，如《同人》《大有》：
同人，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文明以健，中正而应。
《同人》和《大有》为综卦，《离》与《乾》卦相内外，配以阳刚，故称“健”“刚健”，与《丰》卦的情况相近。这两卦《彖》辞中的“文明”，是其“文”得以彰明之义。又如《明夷》：
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周易正义》，页49）
《明夷》卦《离》下《坤》上，《彖传》取其内外相对而非由内至外，强调《离》卦有文饰、有光明的内涵，与《坤》卦的柔道相对，比喻文王遭囚时的表面柔和与内心坚定，与单以“明”称《离》的原理相同，释为“纹饰灿然且有光明”。又如《革》：
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周易正义》，页60）
结 语
综上所述，《彖传》中的“文明”有两义，都用来指称或说明《离》卦。在“明”之外又以“文明”称释《离》卦，乃基于《离》卦有以阴饰阳的爻象。其中“纹饰（得以）彰明”直接源自这种爻象，“文采灿然”则与以“明”称释《离》卦相当。后者又自前者引申而来。以“明”称释《离》卦，综合了其日、火的取象，以及阴内阳外、向外离散和“柔进而上行”的性质。
除《彖传》外，《文言传》也用“文明”解释《乾》卦九二爻辞。《文言传》多次从不同方面解释爻辞，出现“文明”一词的单元，与前一单元关系尤为密切。兹列下表，以便比较。
表1 《文言传》“文明”一词前后对比（文字引自《周易正义》，页16）
两个单元对爻辞的解释，多有可以互通之处。其中对爻位的重视及时间性转化，尤其值得重视。如初九“潜龙勿用”释以“下也”“潜藏”，是就爻位而言。九二、九三、上九分别释以“时舍也”“与时偕行”“与时偕极”，是对爻位进行时间性转化，对不同阶段与其对应时势的关系进行解说。
总体而言，《乾》卦六爻描述的是“龙”逐步上升以至于过高的过程。“天下文明”释九二，对应的阶段是“时舍也”。王弼注“见而在田，必以时之通舍也；以爻为人，以位为时”，孔颖达疏“舍谓通”（《周易正义》，页16）。黄寿祺、张善文据之释为舒通之义，“指形势已经舒展好转”。朱熹的解释是，“舍，音捨，言未为时用也”。按《象传》“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周易正义》，页15），朱熹之说未必确当。然而，无论“舒展”还是“未为时用”，九二爻位都是指初始、初见的阶段。王夫之以为“阳气出于地上……春光明盛之象”，也取阳气方出、四季起始的春季释之。可见，孔颖达“有文章而光明”之说并不准确，因为没有顾及这种时间性。类似用法亦见于《礼记·乐记》中的“情深而文明”之说，王懋竑解释道：
情之积于中者深，则文之著于外者明。流动充满，则内之气盛；移风易俗，则外之化神。
可见，“文”取其文采、光华的引申义，故《礼记·乐记》之“文明”应该释为“文采光华刚刚彰显”。
▲《礼记注》书影
（汉）郑玄 注，宋刻本，中国国家图书馆 藏
此外，《管子》中也有“文明”。《侈靡》篇有“美垄墓，所以文明也”，黎翔凤注曰：
垄墓高美，文明而不灭也……“明”指明器。《檀弓》：“其曰明器，神明之也。”《论语》：“文之以礼乐。”文其明是谓“文明”。
可见，此一“文明”是纹饰明器之意。综上，早期文献中“文明”一词的使用与《周易》相关者为多。《文言传》《礼记》《京氏易传》中的“文明”，与《彖卦》“文明”的意义接近，或为其引申。《管子》和《礼记》中各有一例“文明”，则不是固定的复音词或仂语，与《易传》系列的“文明”无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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