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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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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王尔德《自深深处》
  奢侈的恶习、反复无常的性情、同其父一样暴虐疯狂的个性,他们之间恩怨、分合状况,以及整个案件所以演变的过程。波西后来出过自传,有所申辩,认为王尔德所说并非全部属实;而罗斯1905年发表此信时,也删除了关于申诉波西及其父大约一千多字的内容。真实状况如何,皆已随当事人而去无可考。但从王尔德角度,冷静反思与波西的关系、认识波西这个整体的人(写给波西的其他情书,一味充满爱意地将波西当作希腊神,当作美的化身),并非只为了谴责波西、发泄愤怒,而是让自己和波西一起醒悟自己的缺点,学会如何对待他人,如何对待自己;他要波西忍受刺耳的话耐心将信看完,明白他的意图,可惜波西收到信后,只看了几页就撕毁了。同时,此信的目的,“我必须把重负从你的肩头举起,放上我的肩头”。王尔德认识到,是自己的软弱,让情欲左右灵魂,放纵享乐生活,听凭一群混混环绕左右,使意志力屈服生活恶习而不为自己掌控。他说:“是我自己毁了自己——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如果不是自己毁自己,别人谁也毁不了。……假如我这么无情地谴责过你,想想我又是多么无情地谴责自己。你对我做的一切已够可怕了,我对自己做的则更为可怕。”认识自己,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将自己的骄傲、恶习、软弱、败坏,一一数点,只有高贵的灵魂才能承担,也只有经过炼狱,在痛苦的沉思中,在悲怆的呼号下,转化来的力量。王尔德说:“一个人最辉煌的时刻,我毫不怀疑,是他跪倒在地,双手捶胸,将一生的罪孽和盘托出之时。”他还认识到,错误地自己交付给被自己冷嘲热讽、与之抗争的社会和法律,那个社会是庸人的社会,试图以自己的唯美、放荡不羁的艺术来对抗整个精明算计市侩平庸的生活,这,注定是要失败的。
   
  其次是爱和宽恕。王尔德认识到,波西是一种非常现代类型的一个非常完整的标本,只有各种生活的欲望和兴趣,却并非唯美的和艺术的;一个较低层次的人或者更适合波西。他也知道,波西的确爱过自己,只是这个爱,被虚荣心和对父亲的仇恨消淡,以致不能用心去爱护王尔德的友情,不能珍惜他的艺术才华。因为仇恨父亲,波西一再与父亲争斗,一定要借王尔德的手将近乎疯狂的父亲送上法庭,大大地报复父亲、满足虚荣心,却带累王尔德成为父子相仇的工具,以致身陷囹圄。仇恨否定了心智,萎缩了情感,而将一切美好的东西破坏殆尽。但他并不想因此就恨波西,他也教导波西不要有怨恨,心里要存有爱。他说,爱比恨美。“爱是用想象力滋养的,这使我们比自己知道的更聪慧,比自我感觉的更良好,比本来的为人更高尚;这使我们能将生活看成一个整体;只要这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现实也以理想的关系看待理解他人,惟有精美的、精美于思的,才能供养爱。”恨呢,“恨却蒙蔽了你的双眼,使得目光所及、不过是你那狭隘的、被高墙所围堵、因放纵而枯萎的伧俗的小园子”。同时,即使为了自己,心里也要存有爱,没有了爱,“我的灵魂怎么办?”他说:“不到三年时间里,你把我完完全全给毁了。为了我自己的缘故,我别无选择,唯有爱你。”因为如果活在仇恨中,周遭的一切都变成荒漠,每一棵棕榈树都会枯萎,每一处清泉都变成毒水。为了生活,要宽恕,要爱。王尔德这样教导波西,也勉励自己。如基督所说,“她许多的罪赦免了,因为她的爱多”。
   
  然后,他体会到了悲怆所带来的意义。有了爱给予的力量,他才能反思整个生活,体会到“悲怆中自有圣洁之境”。他说他写这封信的目的正是要让自己从怨恨中解脱出来,“只有胸不存块垒,不为怨恨和鄙夷所困,我便能满怀信心,泰然直面人生”。他说,他人生有两大转折点,一是父亲送他到牛津,一是社会送他进监狱。在监狱的苦痛中,他把本来是下作的、残忍的、堕落的东西,化为高尚的思想和高雅的情怀。他告诉自己,首先不要因为受惩罚而羞愧,因为“神是神奇的。他们不但借助我们的恶来惩罚我们,也利用我们内心的美好、善良、慈悲、关爱,来毁灭我们”。不羞愧了,就能自由地思考、行动和生活了,就有了生活的信心了;其次,必须学会在苦痛中的欢乐。过去,他只为放纵享乐生活而活,认为苦痛是生活的缺陷,现在他认识到,生活的真谛即是受苦,而“世界之所以悲深苦重,唯一可能的解释是因为某种爱”。饱经悲怆的王尔德,最终认识到,“痛快享乐,是为了美好的肉体,而痛苦伤心,则是为了美好的魂灵”。他也从基督将自己化为悲怆之人的形象,体会到悲怆和受苦是一种实现美的方式,体会到悲怆所包含的艺术的、浪漫主义的、诗性的意义;他以自己的遭遇想象基督的遭遇,又从基督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在监狱里读《福音书》,在肉体下降到最困顿时,灵魂却得到了洗涤。这,就是悲怆带来的意义。也只有王尔德这样伟大的灵魂,飞扬的才气,超迈的悟性才能体会这种悲怆的意义,正如他赞扬的,“基督的确是诗人的同道。他整个的人性观念,都是出自想象也只有通过想象才能领悟”。王尔德的想象,就是对悲怆所带来意义的艺术的同情和领悟。
   
  我阅读时,深深呼吸着王尔德浪漫的、唯美的、高贵的气息,自然因为他书信传达的真切情感和思想,还在于朱纯深良好的翻译,尽可能准确的表达,尽管王尔德说,“没有哪个译文可以说能充分地传达出我作品的色彩与节奏”。但他也说,“心意的奉献,在我看来,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件不能轻言丢弃的好事”,翻译和阅读一部经典作品,都是心意的奉献。王尔德在二十世纪一开始就死去了。这是个工业文明主导一切的时代,也是一个市侩平庸横行的时代,诗人、天才必定死去,王尔德试图以其唯美的、放荡不羁的艺术才华、诗人的脾性来对抗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犹如百合花对抗暴风雨。
                                           作者:上海人民出版社 赵荔红
                                             责任编辑:苏玲
本文原载《外国文学动态》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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